帕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像漏了风的风箱。
他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布满泪痕,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茫然地望着头顶没有天花板的天空。几片灰败的云絮慢吞吞地飘过,遮住了本就稀薄的阳光,让这小小的空间更添了几分阴冷。
“战争……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飘在空气里,带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微弱期盼。尾音抖得厉害,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目光移回木箱里的妹妹,又扫过这四面漏风的墙。
这里曾是他们和父母挤在一起躲避炮火的地方,可现在,父母早就没了,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化作了这冰冷木箱里的一抹苍白。
今日起,他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这场不知道打了多少年的战争,像一张巨大的、沾满血污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里面。
他记不清和平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炮火声从记事起就没停过,记得饿肚子的滋味,记得亲人一个个在眼前消失。
现在,这张网终于收紧,将他最后一点牵挂也扯断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脚踝,那里还残留着莉莉丝触碰过的微凉触感。可这点暖意,怎么也捂不热此刻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废墟里,像一粒随时会被碾碎的尘埃。
“轰隆——!”
城市另一端传来的炮火声震得地面都在发颤,尘土从断墙的裂缝里簌簌落下,扑在帕里的发顶。
他甚至没抬头,只是麻木地眨了眨眼,空洞的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又开始了。
这样的声响,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里。从最初的恐惧尖叫,到后来的瑟缩发抖,再到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知道,这意味着又有地方塌了,又有人没了,或许是街角那个给过他半块硬面包的老婆婆,或许是隔壁镇子里和他一样捡垃圾的男孩。
就在这时,莉莉丝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这震耳的炮火声里。
“你想结束战争,是期望有人来结束,还是希望自己成为结束战争的力量?”
她没有看他,视线投向炮火传来的远方,那双血色的眸子里,似乎映着硝烟之外的什么。
风掀起她黑色裙摆的一角,露出红底高跟鞋的鞋尖,与这灰败的世界形成刺目的对比。
帕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方的硝烟似乎比往常更浓了些,隐约有不同颜色的旗帜在烟尘中一闪而过——像是有新的势力,在这场早已混乱的战争里,又添了一把火。
帕里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认知里,战争就像天上的雨、地上的风,是无法抗拒的东西。他能做的,只是躲,只是熬,只是期望某个模糊的“别人”来拯救这一切。
成为结束战争的力量?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他麻木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看着莉莉丝的背影,看着她明明身处废墟却依旧挺拔的姿态,忽然觉得,这场无休止的战争,或许……并非真的毫无破绽。
帕里的声音轻得像蚊蚋,带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迟疑,“我…可以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污垢的手,看着缠着纱布的脚踝,又瞥了眼木箱里永远沉睡的妹妹。
像他这样在废墟里挣扎的孩子,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怎么可能成为结束战争的力量?这个念头太遥远,太不真实,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触就会破。
“诶,可以的。”莉莉丝的声音带着笃定的暖意,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远方硝烟与霞光交织的天际,“有个地方应该很适合你,你可以学习知识、练习本领,获取能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说完,便迈步走到帕里面前,优雅地屈膝蹲下。与他平视时,眼底的认真清晰可见。
莉莉丝伸出手,掌心向上,白皙的皮肤与周围的灰败形成鲜明对比。
“要去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帕里死寂的心湖里漾开层层涟漪。他看着那只干净的手,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轻视的温和,忽然觉得,那些被炮火和绝望碾碎的希望,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重新拼凑起来的可能。
灰蒙蒙的小手最终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心,但那声音里却带着坚定,“嗯!”
……
战场内圈的空气灼热得像要燃烧起来,炮弹炸开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呼啸的子弹擦着断壁飞掠,在砖石上溅起密集的火花。
莉莉丝拽着帕里的胳膊,脚步轻快得不像在枪林弹雨中穿行。
高跟鞋踩在焦黑的土地上,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飞溅的碎石和流弹,黑色裙摆被气浪掀起又落下,带着种惊心动魄的优雅。
帕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被她拽在空中滑行,眼睛死死闭着,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脑袋,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等一下!为什么来这里?!”他的尖叫被炮火声吞没大半,声音里满是濒临崩溃的恐惧,“啊啊啊啊啊!躲开啊,那边那边……左边有子弹!”
他胡乱喊着,根本不敢睁眼去看,只觉得死亡的阴影在四面八方笼罩,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安心啦~”莉莉丝的声音却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笑意,她手腕轻轻一翻,恰好将一颗射向帕里后背的流弹挡开,“不会有事的。”
她侧头看了眼怀里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家伙,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罗杰当年带着香克斯和巴基在战场上疯跑时,那两个小鬼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子。
又怕又强撑着不肯示弱,最后反倒在一次次惊险里磨出了胆量。
这样想着,她脚下的速度反而快了些,故意带着帕里从一处即将坍塌的矮墙后绕了过去,听着身后“轰隆”的巨响和帕里变调的尖叫,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啊啊啊啊啊!!”
帕里的喊声彻底破了音,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垢糊了一脸,却在被莉莉丝拽着跃过一道战壕时,无意间瞥见她轻松避开所有危险的侧影。
那抹黑色的身影在火光中穿梭,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片混乱的战场。恐惧中,竟莫名生出了一丝奇异的安定。
……
这次的战争奇迹般的很快便进入了尾声,莉莉丝知道这是由于有革命军的帮助。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过渐稀的炮火声传来,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喂,你们是谁?”
莉莉丝的脚步骤然顿住,高跟鞋与地面的碰撞声戛然而止。她转过身,顺手将还没缓过神的帕里往身后拉了拉,让他站稳些。
街角的阴影里,站着个黄头发的少年。他戴着顶略旧的礼帽,帽檐压得不算低,露出的眉眼间带着明显的警惕,眉头微微蹙着,审视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
最让莉莉丝觉得有趣的是他的手里握着一节水管,与他身上的礼服完全不搭。
她挑了挑眉,目光在那节水管上停顿了一瞬。
武器吗?
倒真是……别致得很。
莉莉丝的目光从少年手中的水管移开,落到身后还在发懵的帕里身上,指尖轻轻朝他点了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来找革命军,这孩子想加入他们。”
“诶?”帕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晕乎乎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眼睛瞪得溜圆,“我有这样说吗?”
他明明只是被那番“掌握自己命运”的话搅得心神不宁,压根没说过要加入什么革命军啊!
莉莉丝侧过头,看着他一脸错愕的样子,微微歪了歪头,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你刚刚不是说要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帕里急得脸都红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又没说明白那地方是革命军!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啊?”
看着帕里急得快要跳起来的模样,又瞥见不远处黄发少年投来的疑惑目光,莉莉丝轻咳了一声,语气里终于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尴尬。
“额,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