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传大比结束已半月有余,宗门内关于大比的议论渐渐平息,但另一件事却始终悬在众人心头,那便是赵干与云逸那场轰动全宗的赌约。
赌约内容人尽皆知:若苏小婉进入前十,赵干需磕头赔罪、后山面壁三年、献出大比奖励,并对云逸执弟子礼,退避三舍。
如今,苏小婉名列第十,结果已定。按照天道誓言,赵干必须履行赌约,否则道心受损,修为再难寸进。然而,让一位心高气傲、刚夺得大比榜首的天之骄子,去向一个他极度鄙夷、视为靠运气上位的“扫地长老”磕头赔罪,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半月来,赵干将自己关在烈阳峰的洞府内,拒不露面。烈阳峰峰主,一位面容威严的金丹中期修士,也曾前去劝解,甚至暗示可以由他出面,向宗主和云逸求情,看能否减免部分惩罚。但赵干心魔已生,钻了牛角尖,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宁可道心崩毁也绝不低头,态度极其强硬。
这一日,清晨。藏书阁内,云逸刚泡好一壶新茶,氤氲的茶香尚未完全散开,宗主李清风便不请自来。
“云长老,好雅兴。”李清风闻到茶香,笑着打了个招呼,自行在云逸对面坐下。
云逸给他推过去一个茶杯,并未言语。
李清风自己斟上茶,抿了一口,赞了声“好茶”,随即叹了口气,切入正题:“云长老,是为赵干那孩子的事而来。”
云逸眼皮都没抬,只是轻轻吹着杯中浮起的茶叶。
李清风继续道:“那孩子……性子执拗,钻了牛角尖,至今不肯履行赌约。烈阳峰主也拿他没办法。你看……这赌约,是否可稍作通融?毕竟是我青云宗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之一,若因此事道心破碎,实乃宗门损失。”
他这话说得颇为诚恳,既是出于对宗门人才的珍惜,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僵。毕竟,逼死一个真传榜首,对云逸的名声也无益处。
云逸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清风:“宗主,赌约是他定的,誓言是他发的。我可有逼他?”
李清风一滞,无奈摇头:“不曾。”
“那我可有在他立誓之后,再增加任何条款?”
“不曾。”
“既然如此,何来通融之说?”云逸语气依旧平淡,“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自然需他自己承担。若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起,道心如此脆弱,即便没有此事,他日遭遇更大困境,一样会崩溃。这样的‘出色弟子’,碎了也就碎了。”
他的话冰冷而直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李清风闻言,心中一震,沉默了片刻。他明白,云逸说得在理。修真之路,逆天而行,心性远比天赋更重要。赵干此番作为,确实显露其心性上的巨大缺陷。若不能自己闯过这一关,未来成就终究有限。
“老夫明白了。”李清风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只是……若他始终不肯履行,天道誓言反噬……”
“那是他的事。”云逸重新端起茶杯,语气漠然,“与我何干?”
李清风看着云逸那古井无波的脸,知道此事已无回旋余地。他起身拱了拱手:“打扰长老清静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藏书阁。
消息很快传开。宗主亲自说情,云逸长老拒不退让,态度强硬!
得知这一消息,赵干在洞府内彻底疯狂,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状若癫狂。他恨云逸,恨苏小婉,恨所有看笑话的人!但天道誓言的束缚如同附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道心,让他灵力紊乱,气息日渐衰败。
又僵持了数日,赵干终于撑不住了。在烈阳峰主又一次严厉的告诫和天道誓言反噬带来的剧烈痛苦下,他意识到,若再不履行誓言,不用等别人动手,他自己就会先一步修为尽废,甚至爆体而亡!
这一日,正午。烈日当空。
赵干拖着虚弱而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烈阳峰,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再不见往日半分神采。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无数弟子远远地跟在后面,窃窃私语,目光复杂。有唏嘘,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藏书阁前,云逸并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等在门口。阁门敞开着,里面静悄悄的。
赵干走到阁门前,望着那幽深的门口,仿佛那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选择。
他“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对着藏书阁敞开的大门,低下了他那从未向任何人低过的头颅。
“弟子赵干……前来……履行赌约!”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说完,他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叩首。
没有回应。藏书阁内依旧寂静。
二叩首。
围观的弟子们屏住了呼吸,场面落针可闻。
三叩首。
三个响头磕完,赵干的额头已然一片青紫,甚至有血丝渗出。他维持着跪伏的姿势,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羞辱。
过了许久,就在众人以为云逸不会露面时,一个平淡的声音才从阁内悠悠传出:
“知道了。”
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没有嘲讽,没有得意,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听不出来。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赵干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不敢置信!他准备了承受所有的羞辱和斥责,却没想到对方连面都不露,只用如此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就打发了自己!这种无视,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他感到刺痛!
“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名执法弟子上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赵师兄,赌约尚未完成。请随我去后山思过崖,面壁三年。这是宗主令谕。”
赵干死死地盯着藏书阁那幽深的门口,仿佛想用目光将里面的人揪出来。最终,他颓然低下头,踉跄着站起身,看也没看那名执法弟子,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至于大比奖励和执弟子礼,在磕下那三个头之后,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心气,已然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围观的人群默默让开一条道路,看着赵干萧索落寞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通往后山的石径尽头,心中皆是感慨万千。曾经意气风发的烈阳峰首席,真传大比榜首,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令人扼腕。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那座安静的藏书阁,以及阁中那位始终未曾露面的云逸长老。
经此一事,云逸在宗门内的威望与神秘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连宗主说情都无用,逼得大比榜首磕头面壁,这是何等的强势与……“不通人情”?
但也无人敢再非议什么。赌约是赵干自己立的,路是他自己走的。云逸长老,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藏书阁内,云逸依旧坐在窗边,慢悠悠地品着茶。窗外发生的的一切,仿佛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未能在他心湖中掀起丝毫涟漪。
他放下茶杯,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每日例行的清扫。
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规律而宁静。
对于他而言,赵干之事,不过是一只聒噪的蚊蝇终于被拍落,仅此而已。他的退休生活,容不得这些无聊的纷扰。
后山思过崖,阴冷潮湿,罡风凛冽。
赵干盘坐在冰冷的石台上,望着崖外翻涌的云海,眼神空洞而麻木。额头的伤口已经凝结,但心中的创伤却血流不止。
“云逸……苏小婉……青云宗……”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眼神逐渐变得怨毒而疯狂,“你们等着……等我出去……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百倍偿还!”
仇恨的种子,已然在他破碎的道心深处,悄然种下,并开始汲取着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疯狂滋长。
而青云宗,在经历了这番风波后,似乎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因云逸的存在,以及赵干种下的那颗仇恨种子,未来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无人知晓。
云逸的扫帚声,依旧日复一日,在藏书阁内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永恒的宁静,又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下一次风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