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意识快要消失前,我感觉自己好像撞开了什么柔软如水草般的东西,进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空气也不再那么冰冷的……奇怪空间?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极远处,系统那不甘心的、逐渐远去的提示音:
【追踪丢失……目标信号消失在未知干扰区……】
【任务强制暂停……进入跨区搜索冷却期……】
【任务待开启……】
冷。
浑身上下跟被车轮碾过一样疼。
耳朵里嗡嗡响,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猛地吸了口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肺管子火辣辣地疼。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啥也看不清,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湿漉漉地糊在脸上、睫毛上。
对了,雾。跳桥。苏州河。
我没死?
我动了动手指,摸到了身下粗糙潮湿的木板,还有点晃悠。好像是在一条小船上?旁边还有个人……
岑无咎!
我猛地完全清醒过来,赶紧扭头。他就躺在我旁边,双眼紧闭,脸色比雾还白,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
还活着。还好。
我稍微松了口气,挣扎着想坐起来,这才发现全身酸软得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我俩这是飘到哪儿了?这船哪来的?
我环顾四周。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四周全是白茫茫的雾气,能见度不到五米,安静得可怕,只有水波轻拍船帮的哗哗声。之前追兵的动静,系统的警报声,全都消失了。
好像……暂时安全了?
就在我这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
【滋——滋滋——】
一阵极其刺耳、扭曲的噪音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开!像是收音机突然没了信号,又像是电线短路发出的爆响!
【系统错误!未知干扰……强烈……】
【核心协议……冲突……】
【尝试重启……失败……】
【进入强制……休眠……维护……】
【倒计时:02:59:59……】
系统的提示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和扭曲的电流声,最后报出一个三小时的倒计时,然后就……彻底没声了。
不是安静,是那种死一样的寂静。之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低沉的系统背景音,消失了。
脑子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我愣住了。
系统……当机了?
被这奇怪的雾,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搞得强制下线维护了?三个小时?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另一股更强烈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攥住了我的脑袋!
“呃啊——!”
我抱住头,痛得蜷缩起来,感觉自己的脑仁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声音、碎片疯狂地往我脑子里钻!
破碎的玻璃……闪烁的代码屏幕……冰冷的实验室……一个人的侧脸……绝望的呼喊……“A-07号任务者,准备接入”……“恐慌值收割协议启动”……“民国beta副本架构中”……
【记忆防火墙失效……底层数据泄露……】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机械音提示了一句,也彻底消失了。
A-07……任务者……收割恐慌值……民国副本……
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发抖!
我想起来了!不止是模糊的感觉,是清晰的、残酷的片段!
我不是什么寿材铺少东家!我是A-07!是系统手下的反派任务者!专门被扔进各个小世界制造恐惧、收割那些负面情绪当养料的!
而这个纸人镇,这个民国上海,根本就是系统新开发的一个大型副本!一个测试场!
我之前那些零碎的记忆,那些对现代科技的熟悉感,那些对付系统的本能……全他妈是真的!
狗日的系统!它封了我90%的记忆,把我变成它剧本里的一个棋子,让我在自己参与设计的副本里挣扎等死!
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冲得我浑身发抖,脑袋的剧痛反而被这股怒火压下去了一点。
三小时!系统只有三小时不在线!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趁现在,想起更多!越多越好!关于这个副本的漏洞,关于系统的弱点,关于我怎么才能摆脱它!
但头太疼了!像要炸开一样!那些记忆碎片混乱不堪,互相冲撞,根本串不起来!
怎么办?!怎么才能快速读取?!
我的手下意识摸向口袋,碰到了那块冰凉、边缘有些卷刃的铜铃残片。
这东西……能稳定心神?能干扰系统?那能不能……帮我梳理这些混乱的记忆?
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掏出那块铜片,也顾不上脏不脏了,直接把它贴在自己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剧痛稍微缓解了一丝丝。
然后,我努力回想之前刮擦木头时,找到的那个能引起共鸣的节奏,那个低沉嗡鸣的频率。
没有木头,我就用牙齿轻轻叩击铜片边缘,发出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哒、哒、哒”声。
同时,我拼命集中几乎要涣散的意念,不是对抗疼痛,而是引导它——去看清那些碎片!去看清代码屏幕上的内容!去看清实验室的标牌!去看清那个侧脸是谁!
哒、哒、哒……
牙齿磕碰铜片的轻微震动通过额骨传入大脑,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的节奏感。
哒、哒、哒……
像一种简陋的催眠,又像一种自我锚定。
剧痛依旧存在,但那些横冲直撞的记忆碎片,似乎真的在这种单调的节奏下,稍微慢下来了一点,变得……有序了一点点?
我看到了更多……
看到“我”坐在一个充满未来感的房间里,手指飞快地敲击着虚拟键盘,屏幕上构建出老上海的街道、租界的布局、纸人的恐怖形象……旁边还有数据流显示着“情感-恐慌双循环模型测试中”……
看到“我”和一个穿着同样制服、背影清瘦的人激烈争吵……“不能用战争!不能用真实的历史悲剧做温床!这是底线!”……那个背影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到“我”被强行按在接入椅上,电极贴上太阳穴……“A-07,因违反系统核心利益,强制投入自设计副本进行‘净化’……”……巨大的痛苦袭来,记忆被粗暴地撕扯、封存……
那个清瘦的背影……是谁?
那个和我争吵的人……
我拼命想看清,想抓住那段记忆!
额头上铜片的震动越来越急促,我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就在那模糊的侧脸快要转过来的瞬间——
噗!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鼻子里涌了出来,滴落在船板上。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消散。
脑袋里的剧痛再次占据了上风,甚至比刚才更猛烈!
我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铜片掉在船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地,蜷缩着,大口喘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失败了。
还是太勉强了。被封存的记忆壁垒太厚,三个小时,一块破铜片,根本不够。
我只挖出来一点边角料。
我是A-07。
我设计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我因为反对用战争收割恐慌而被清洗。
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合作者或反对者。
更多的,没了。
【滋……系统重启中……10%……】
冰冷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虽然还带着杂音,但已经清晰了很多!
怎么这么快?!不是三小时吗?!
我惊恐地看向旁边昏迷的岑无咎。
是他!
系统的一部分功能是依托他之前的“镜瞳”运行的!他虽然失去了镜瞳,但身体可能还是部分连接点!系统正在通过他进行快速重启!
【重启加速……检测到异常记忆访问痕迹……正在清除……】
一股冰冷的、强制的力量开始粗暴地扫荡我的大脑,像用橡皮擦抹去黑板上的字迹一样,抹去我刚才拼命回想起来的一切!
不!不能忘!
我死死抱住头,拼命抵抗那股力量,试图留住那些碎片!
但没用。力量太强大了。
刚刚变得清晰的记忆迅速褪色、模糊、再次被厚厚的迷雾笼罩……
A-07……任务者……恐慌值……这些概念还在,但具体的细节、画面、情感,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我知道但却无法感同身受的“事实”。
【重启完成。】
【系统自检通过。】
【记忆防火墙已加固。】
【欢迎回来,宿主沈雁回。终极任务倒计时修正:364天23小时58分11秒。】
【今日求生意志-1。当前求生意志:99\/100。】
【今日延缓任务(dAY 2):与绑定对象岑无咎共享一段不少于30分钟的、与‘恐惧’相关的真实记忆。】
【任务倒计时:23:59:59】
系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毫无波动的流畅。
仿佛刚才那三个小时的宕机,那剧烈的头痛,那拼死挣扎的记忆回溯,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瘫在冰冷的船板上,看着头顶依旧浓白的雾,感觉心里也空了一块,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慢慢转过头,看向旁边依旧昏迷的岑无咎。
系统通过他加速重启……
那他呢?他刚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他的昏迷,是因为跳桥的撞击,还是因为……也被系统的重启波及了?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
这一次,没有任何任务要求。
只是突然觉得,在这片浓雾里,在这艘不知飘向何方的破船上,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共享一段与‘恐惧’相关的真实记忆?】
系统这傻逼,又开始它的新花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