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看什么!快走!”岑无咎用力拉了我一把。
我转过头,不再去看,跟着他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巷道深处。
身后,是崩盘的市场,是冲天的火光,是无数人的恐慌与绝望。
而我们,只是这绝望中,两个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亡命徒。
我跟岑无咎俩,跟被鬼撵的耗子似的,一头扎进那黑黢黢的小巷子,后背还能感觉到广场那边扑过来的热浪,耳朵里嗡嗡的全是远处的哭爹喊娘和巡捕那破哨子声。
肺管子火辣辣地疼,吸进来的空气都带着一股子烟熏火燎和恐慌的酸味儿。我俩扶着湿漉漉的墙壁,呼哧带喘,半天没缓过劲儿。
“妈的……玩太大了……”我抹了把脸上的汗,混着之前溅上的江水,咸涩不堪。脑子里系统那疯狂刷屏的恐慌值提示音总算消停了,但留下的耳鸣还在响。
岑无咎没说话,只是微微侧着头,那只没受伤的耳朵对着巷子外的方向,仔细听着动静。他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吓人,湿衣服贴在身上,更显得瘦骨嶙峋。那只伤手无力地垂着,看着就疼。
“接下来咋整?”我喘匀了点气,压低声音问,“杜席珍那老狐狸,肯定知道是咱俩搞的鬼了。”
广场那边火光冲天,我俩这通操作,等于直接掀了系统的饭桌子,杜席珍这“人间代行者”能善罢甘休?
岑无咎沉默了几秒,灰白色的眼翳转向我:“去……公董局。”
“现在?去他老巢?”我惊了,“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最安全。”岑无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透着一股子狠劲儿,“他刚损失大量能量……需要时间恢复……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必须……找到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感觉到……‘镜瞳’连接的系统通道……刚才的爆炸……让那边产生了……短暂的混乱和偏移……或许……能窥探到一点……他本体的踪迹。”
又是赌。但我们现在,除了拿命赌,好像也没别的路了。
“行!听你的!”我一咬牙。这瞎子虽然坑,但目前为止,判断还没出过大错。
我俩顺着小巷阴影,七拐八绕,尽量避开大路和灯光。一路上,还能听到远处广场方向的混乱声,偶尔有巡捕的车呜哇呜哇地开过去,气氛紧张得不行。
好不容易摸到公董局那栋气派的大楼附近,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太安静了。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往常这里总有巡捕站岗,灯火通明的。可现在,大楼黑漆漆的,只有门口两盏孤零零的路灯亮着,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烟味,也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腻人的甜香,里面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陈年棺木或者……尸油?的怪味儿。
“不对劲。”我拉住岑无咎,躲在街角的阴影里,心里直发毛,“这咋跟鬼楼似的?”
岑无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子,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好浓的‘障’味。他果然……提前做了准备。”
“障?啥障?”
“迷惑感知……掩盖痕迹的……法术或者……技术。”岑无咎低声道,“小心点。跟紧我。”
他拄着青竹杖,小心翼翼地朝着公董局大楼侧面的一扇小门摸去。那门通常是后勤进出用的,此刻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我俩溜进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空气中那股甜腻混合尸油的味道更浓了,熏得人头晕眼花。
走廊里空无一人,两旁的办公室门都关着,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岑无咎走得很慢,青竹杖点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时不时停下,侧耳倾听,或者用那根棍子轻轻触碰墙壁和地面。
“他在哪?”我忍不住小声问。
“能量痕迹……很乱……被‘障’掩盖了……”岑无咎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但……有一个方向……味道最重……”
他领着我,穿过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雕花的双开木门前。门牌上写着“华董办公室”。
杜席珍的地盘。
门也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的光更亮一些,那股甜腻尸油的味道浓得几乎化不开,就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
我和岑无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踹开了房门!
办公室里的景象,让我瞬间头皮发麻,僵在了门口。
偌大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一切摆设井然有序,文件整齐地码放在办公桌上,甚至一杯茶还冒着丝丝热气。
但是。
没有人。
杜席珍常坐的那张宽大皮椅上,空空如也。
而在那张椅子前面,光洁的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个……
白色的、光秃秃的、没有五官的纸人脸面具。
每一个面具都一模一样,惨白惨白的,在灯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那浓得令人作呕的甜腻尸油味,就是从这些面具上散发出来的!
它们就那么静静地摆在那里,围成一个半圆,像是某种邪门的仪式,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们。
“操……人呢?”我声音发干,心脏怦怦狂跳。这场景太诡异了。
岑无咎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迈步走进办公室,无视了那些诡异的面具,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他用青竹杖轻轻拨弄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又碰了碰那杯热茶。
“茶还是热的……人刚走不久……”他喃喃道,随即蹲下身,灰白色的眼翳“扫”过那些地面上的白面具。
他的手指悬在那些面具上方,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感知什么。
“……‘金蝉脱壳’……”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用这些沾染了他自身气息和尸油的‘障具’……掩盖了他真正的去向……好手段。”
“那怎么办?追不上了?”我急了。费这么大劲,难道扑个空?
岑无咎没回答,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面具,而是用手指极其小心地,在一个面具的边缘轻轻抹了一下,然后凑到鼻尖。
他嗅了嗅,那没有表情的脸上,眉头死死拧紧。
“……不对……”他猛地抬头,“方向……错了!”
“什么错了?”
“这尸油……不是陈年的……是新鲜的!”岑无咎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里面还混着……极淡的……朱砂和……铜锈味!他刚完成‘剥离’!还没走远!用的是……地下那条我们刚走过的……废弃水道!他想从水路离开法租界!”
地下水道?那条我们刚爬出来的脏兮兮的路?
“追!”我立刻吼道。
岑无咎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猛地用青竹杖点向那些白面具的中心!
“破!”
随着他一声低喝,那些白面具猛地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噗噗噗接连发出轻响,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干瘪、发黑、化作一小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障眼法被破了!
几乎在面具化为黑水的同时,办公室角落里,一个原本看起来是装饰性的、铜制的壁灯猛地转动了一下,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熟悉的、带着水汽和铁锈味的凉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暗道!
“走!”岑无咎毫不犹豫,率先钻了进去。
我紧随其后。
暗道很窄,是向下的旋转石阶,又陡又滑。但这一次,空气中不再只有污水味,而是清晰地残留着一丝……那甜腻尸油味混合着朱砂铜锈的特殊气味!
像一条无形的线,指引着方向。
“他就在前面!”岑无咎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回音,透着一股追猎的冰冷,“快!”
我们俩沿着石阶疯狂向下,然后又冲进那段熟悉的、肮脏的地下水道。
水声哗哗,但这一次,能清晰地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蹚水而行的脚步声!
还有一声压抑着的、苍老的咳嗽声!
“杜席珍!”我大吼一声,脚下发力,拼命追去!
前方的黑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跑得更快了!
追了大概几十米,拐过一个弯,眼看那穿着深色长袍的矮胖身影就在前面!
突然,他猛地回身,扬手抛出一把东西!
那是一些小小的、金色的、像是铜钱一样的玩意儿,但上面刻着的不是字,而是扭曲的符咒!
那些铜钱在空中发出嗡嗡的鸣响,然后猛地爆开成一团团幽绿色的鬼火,朝着我们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小心!”岑无咎猛地将我往旁边一推,同时手中的青竹杖疾点,精准地击碎了几团鬼火!
鬼火炸开,阴冷的气息四散,带着刺鼻的硝石味。
就这么一耽搁,杜席珍的身影已经再次没入前方的黑暗里,脚步声迅速远去。
“操!老狐狸!”我骂了一句,爬起来还想追。
“别追了。”岑无咎却突然拉住了我,声音有些异样。
“为啥?就差一点了!”我不解地看向他。
岑无咎站在原地,微微侧着头,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色在幽暗的水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和……困惑?
“……味道……断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不止是味道……所有的痕迹……能量残留……全部……消失了。”
“就像……他这个人……凭空蒸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