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军行至山谷最窄处时,突然一声炮响,山谷两侧瞬间竖起无数旗帜!
“中计了!”
高迎祥心中一惊,但面上仍保持镇定,这么多年他也算是久经点阵了,低喝道:“不要慌!列阵迎敌!”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士兵们的战吼,而是从山坡上滚落的巨石和射来的密集箭雨。
更可怕的是,随着大雨持续,山谷中开始出现山洪。
“闯王!后路被截!”
飞天龙浑身湿透,身上伤口血水混着雨水滑落,仓皇来报:“官兵已经用巨石树木堵住了谷口!”
身处绝境,高迎祥一狠心,拔剑高呼:“向前冲!只有冲出山谷才有一线生机!”
但前方的路同样被官兵封锁。
陈奇瑜站在高处,任由雨水冲刷着,却是一动不动,冷静地指挥着战斗。
他已经处于绝对的优势,并不急于马上就全歼农民军,而是采取消耗战术,用滚石、箭矢和不时的小规模冲锋,慢慢消磨农民军的士气和体力。
战斗持续了两天两夜。
农民军被困在泥泞的山谷中,进退不得,饥寒交迫,士气低落。
第三天,雨势稍缓,但山洪更加汹涌。
高迎祥的部队已被分割成数段,各自为战。
“闯王,粮草尽湿,箭矢将尽,怎么办?”
黄龙肩头中箭,简单包扎后仍是继续奋战。
高迎祥望着四周疲惫不堪的将士,顿时心如刀绞。
他一生征战,从未陷入如此绝境。
这些可都是他的核心班底,如果折在这里可就什么都完了。
“集中兵力,向北坡突围!”
高迎祥思索一阵后,果断下令。
农民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但每次都被官兵的火铳和弓箭击退。
尸横遍野,血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将黑水染得更深。
陈奇瑜在高处观察着战局,对身边的侯拱极道:“高贼已是强弩之末,传令各部,网开一面,诱其分散。”
官兵依计故意在北面留出一个缺口。
急于突围的农民军果然中计,纷纷向缺口涌去,建制彻底被打乱。
高迎祥在亲兵护卫下,也向缺口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山谷时,两侧突然杀出伏兵。
“高迎祥!还不下马受降?!”
总兵官侯拱极大喝道。
高迎祥挥刀奋战,但坐骑仍被弓箭射中,将他一下子就摔落马下。
亲兵们拼死相救,才把他抢了出来,且战且退,最终躲入一处山洞。
山洞中,高迎祥清点人数,身边仅剩百余人,而且每人身上都有或或少的伤口。
已是断粮断水数日,大家的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
“闯王,我等护你杀出去!”
飞天龙浑身是血,仍斗志不减地道。
高迎祥摇头:“官兵重重包围,冲不出去了。”
他望着洞外连绵的雨幕,后悔地长叹一声:“若当初能听黄龙之言,不走黑水峪,何至于此!”
正当众人绝望之际,拓养坤率残部杀到,暂时击退了洞外的官兵。
“闯王!末将护驾来迟!”
拓养坤跪地请罪。
高迎祥扶起他:“是我不听良言,才有今日之败。”
众人商议突围之策,但均觉希望渺茫。
这时,洞外官兵的喊声却是越来越近:“活捉高迎祥!赏银万两!”
突然,一阵激烈的喊杀声从东北方向传来。
高迎祥精神一振:“莫非是有援军到来?”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
探子回报,是李自成派来的小股部队尝试救援,但已被官兵击退。
高迎祥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诸位,我等起义以来,纵横七省,大小百余战,今日恐是最后一战。愿降者自便,愿死者随我往外冲!”
他知道现在躲在洞里边儿被官兵越围越紧后,就只有取死一道。
如果冒死向往外冲一下,运气好可能找到一丝活路,运气不好也只是当场战死而已,战死总比被俘要强。
洞内众人齐声道:“愿随闯王!”
六月二十七日,高迎祥率残部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在泥泞的山坡上,这位曾经令明朝官府闻风丧胆的“闯王”,手持长刀,身先士卒。
官兵层层围堵,箭如雨下。
激战中,高迎祥身中数箭,仍奋力拼杀。
最终,因失血过多,加上力竭,最终昏倒在地。
亲兵却是大部分战死,拓养坤、黄龙等将领或死或俘,除少部分人突围而出,其余人全军覆没。
当高迎祥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捆绑,已被押至陈奇瑜面前。
“高迎祥,你可知罪?”
陈奇瑜端坐帐中,眯着双眼,威严地问道。
高迎祥昂首而立:“成王败寇,何罪之有?若说有罪,唯有未能推翻昏君,救民水火!”
陈奇瑜并不动怒,只是淡淡道:“你虽骁勇,然不明天命,不知时务,终致今日。本官将押你进京,听候圣上发落。”
高迎祥大笑:“我死不足惜,然天下饥民千万,必有后来者!”
陈奇瑜挥手令士兵将高迎祥押下。
帐中诸将纷纷贺喜:“大人此役,剿灭巨寇,可谓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然而,陈奇瑜脸上并无喜色。
他望着帐外依然未停的雨,喃喃道:“高迎祥虽平,然张献忠、曹操等贼尚在,天下未宁啊。”
此时,黑水峪山谷外。
雨水顺着李自成破烂的战袍往下流淌,在他脚下汇成一片浑浊的水洼。
他的目光越过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兵卒尸体,投向山谷深处——那里曾经回荡着闯王高迎祥豪迈的笑声,如今只剩下官兵搜捕残敌的呐喊声。
“闯将,我们快走吧!”
身旁仅存的亲兵李强焦急地催促道:“官兵一旦清理完山谷内战事,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来。”
李自成却是恍若未闻。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具具义军尸体上,那些昨日还与他一同吃饭、说笑的弟兄,如今已成了冰冷的尸骸。
雨水打在他们苍白的脸上,血水从伤口不断地渗出,染红了脚下一方的泥地。
“闯王他……”
李自成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雨声淹没。
李强低下头:“方才听见谷中呐喊,说…说闯王已被生擒。”
李自成闭上双眼,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
他想起半个月前在汉中议事时,高迎祥拍案而起决定西进西安的豪情。
想起行军途中,闯王与他并辔而行,畅谈天下大势的夜晚。
更想起昨日清晨,高迎祥将最后一块干粮分给伤兵的情景。
这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但是已经是好像很久以前,是那么不真实。
“陈奇瑜…好一个陈奇瑜!”
李自成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追!别让流寇跑了!”
山谷中传来官兵的呼喊声。
李强猛地拉住李自成的胳膊:“闯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李自成最后望了一眼黑水峪,仿佛要将这片葬送了农民军主力的山谷牢牢刻在记忆中。
然后他转身,与李强等人一同没入秦岭的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