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阿凤七拐八绕钻进几条更窄的巷子，地上永远汪着水洼，叶伟的神经绷得比吉他弦还紧。
四周是打工人清晨的喧闹，山寨音响炸出的土味神曲.
还有各种路边摊混在一起的香气——油滋滋的、火辣辣的、甜腻腻的，拼成了城中村特有的烟火气。
阿凤在这儿熟得跟自家后院似的，时不时就有相熟的摊主或者穿着清凉的小姐姐跟她打招呼.
她也只是懒洋洋地应着，偶尔瞟叶伟一眼，眼神里藏着若有似无的打量。
最后他们在一个墙根支着的简易云吞摊前刹住了车。
摊主是个闷葫芦老伯，看见阿凤就点点头，二话不说开始忙活。
凑合坐吧，老陈家的云吞，馅儿足汤鲜。
阿凤一屁股塌在矮桌旁的小马扎上，摸出打火机点燃那根一直叼着的烟，猛嘬一口，烟雾把她那张略带倦意的脸罩得朦朦胧胧。
叶伟磨蹭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到了小马扎上。
他那大高个儿窝在矮小的凳子上，整个人都显得憋屈巴巴的，身体的不舒服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眼睛不自觉地往摊主那边瞟.
看着雪白的云吞扑通扑通跳进锅里，猪骨汤的香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饿得他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
想到自己居然要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发廊妹的救济，脸上火辣辣的。
两碗冒着热气的云吞面很快就上桌了。
清亮的汤底里飘着圆鼓鼓的云吞，配上几根嫩绿的小青菜，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叶伟来说简直就是致命诱惑。
快吃啊，发什么呆呢。
阿凤麻利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呼噜呼噜就开造，吃相算不上优雅，但透着股市井小民对食物最直接的渴望和珍惜。
叶伟也不装了，含含糊糊说了句谢了啊，抄起筷子就是一顿猛吃。
热乎乎的汤水和食物顺着食道滑进空荡荡的胃里，烫得生疼却又莫名舒坦。
他吃得那叫一个急，脑门上都冒出一层细汗，活像饿死鬼投胎。
什么委屈啊危险啊，这会儿都被这碗热汤面冲得没影儿了，只剩下填饱肚子后那种又累又爽的放空感。
阿凤瞅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儿，啥也没说，自顾自慢悠悠地嗦着面条，指间的香烟飘着袅袅白烟。
一碗面转眼见底，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叶伟撂下碗，身上是有了点儿劲儿，可心里那根弦还是绷得紧紧的。
现在能说了吧？你指的那条？
叶伟抬眼盯着阿凤，眼神里又恢复了那股子警觉劲儿。
他可不信天上会掉馅饼，这顿早饭肯定没那么简单。
阿凤掐灭烟头，抹了抹嘴，往前凑了凑压低嗓门：
瞅你这样儿，是摊上事儿了吧？急着用钱又不敢露脸，对不？
叶伟心里咯噔一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
甭紧张，阿凤嗤笑一声.
幸福里啥都缺，就是不缺你这种躲事儿的主儿。我见得多了。
她顿了顿，村东头那个顺利达物流点，知道吧？
叶伟点点头。
海市这种大都市，物流点遍地都是，这种城中村里的小站点专接些零碎活儿——
活儿累、钱少，但胜在现金结账，压根不查身份证。
那边有个工头叫强哥，管着几个档口，经常需要临时装卸工。
阿凤眨眨眼，我跟他有点交情，可以帮你牵个线。
活儿是日结的，干一天拿一天钱，虽然累是累了点，但至少能让你和家里人不饿肚子。
物流装卸工？叶伟心里咯噔一下。
这活纯粹是卖力气，而且环境乱糟糟的，人员来来往往的，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可他带着乐乐和小小，能干这种活吗？再说那个...
为啥要帮我？
叶伟直截了当地问。他可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阿凤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为啥？就当...还你昨天的人情吧。虽然是你家娃开的口，但到底是帮了我，让我少挨一顿讹。而且...
她的目光在叶伟那张虽然落魄但依然帅气的侧脸和那双干净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刚才你没捡那老头儿的钱，我都看见了。这地儿，像你这么傻的人可不多了。帮你，就当是...给我自己攒点人品吧。
她这个借口吧，听起来有点扯但又莫名合理。
在这种灰色地带，可能就是心底那点没完全凉透的善良，让她愿意拉人一把。
叶伟不吭声了。确实也没别的招了。
去物流站干临时工虽然累成狗，但确实是眼下既能快速搞到钱又不容易被发现的法子了。
谢了啊。他这次道谢明显走心多了。
先别急着谢，
阿凤直接一盆冷水浇下来.
那破地方乱得要死，强哥也不是什么好鸟，工资肯定要被他抽成。而且那儿鱼龙混杂的，你自己长点心眼。
她突然正色道：还有彪哥那事儿，你们得多防着点。
狗子那人我熟，小肚鸡肠最记仇。昨天在你家栽那么大跟头，绝逼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要么赶紧搬，要么...她顿了顿，想办法彻底解决。
彪哥这个名字像块大石头，又重重砸在叶伟心口上。
那个彪哥...到底什么来头？叶伟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阿凤贼兮兮地东张西望，凑得更近了：
彪哥全名赵德彪，那可是咱们幸福里的扛把子！
手底下十几号小弟，整天不是收保护费就是放水钱，还管着几家黑网吧和地下赌档。
最绝的是...听说他跟派出所里某个头头有交情，所以一直没人敢动他。
咱们这种平头百姓，见了都得绕道走！
啥？还有派出所的关系？叶伟心里咯噔一下。
要真是这样，躲在这儿岂不是更危险？报警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这瓜也太劲爆了，叶伟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他起身拍拍裤子：不管咋说，谢啦姐！物流站那边我去碰碰运气。
阿凤也跟着站起来，挥挥手：
得嘞，面请你吃了，路子也给你指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喽。记住在幸福里混的秘诀——别多管闲事，做人要苟！
说完伸个懒腰，扭着腰肢往夜来香发廊晃悠过去，转眼就被人流吞没了。
叶伟杵在原地，望着阿凤走远的背影，心里跟打翻了调料瓶似的五味杂陈。
这碗面对付了咕咕叫的肚子，这点情报可能让他们喘口气。
但现实就像突然开了高清模式——
彪哥、背后可能的大佬、还有这条街的生存规矩，像张看不见的蜘蛛网，把他们死死缠住了。
得赶紧支棱起来！叶伟没直接杀回家兴公寓，而是在村里来了个城市漫步。
重点踩点了阿凤说的村东头顺利达物流园——其实就是个铁皮和石棉瓦拼出来的大杂院。
几辆大货车冒着黑烟，工人们扛着货跑来跑去，尘土混着汗臭味直往鼻子里钻，耳边全是嘿哟嘿哟的号子和发动机的咆哮。
他猫在不远处暗中观察，调度室门口蹲着几个穿着掉色t恤的糙汉子。
人群c位是个穿椰树印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的社会哥，正叼着烟对工人指指点点。
那眯着眼算计人的模样，浑身上下写着老江湖三个字，准是阿凤说的强哥没跑了。
叶伟确定了地点，心里总算踏实了点。至少有个明确目标了嘛！
他拐了个弯，找了个看着干净的早餐摊，掏出兜里仅剩的几张票子，买了热乎乎的包子和两杯豆浆，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一路小跑往回赶。
回到家兴公寓b-17门前，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屋里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轻轻敲门——咚、咚咚，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门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周小小紧张兮兮的小脸。
看清是叶伟，她眼睛一亮，赶紧把他拽进屋。
爸爸！乐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他的腿。
小家伙精神头好点了，但小脸还是煞白煞白的。
叶伟献宝似的掏出怀里热乎乎的早餐：快快快，趁热吃！
周小小一看见吃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她啥也没问，默默接过食物。
先给乐乐塞了个包子，自己才拿起一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好像在吃满汉全席似的。
叶伟看着老婆孩子终于吃上热腾腾的早饭，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轻了点。
他三言两语说了遇到阿凤和在物流站找活儿的事，把捡钱时的纠结和彪哥那些弯弯绕绕都略过不提，就说是老乡给介绍的临时工。
周小小一听就急了：搬货的活儿？这也太辛苦了吧！而且...那地方靠谱吗？
现在哪还顾得上挑三拣四啊。叶伟握住她冰凉的手。
先把肚子填饱再说。等我在那儿站稳脚跟，咱们再慢慢找更好的住处和工作。安全问题...我会多留个心眼的。
他心里门儿清，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物流站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强哥看着就不是善茬，更别提彪哥那边还虎视眈眈。
但现在他们就像暴风雨里抓到根救命稻草，只能先死死攥住再说。
匆匆吃完早饭，叶伟就让娘俩在屋里歇着，自己麻溜儿地往物流站赶——今天就得把工作敲定，他们可耽误不起时间。
他第三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铁门，迈着坚定的步子往村子东边走去。
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握手楼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洒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灰尘。
他瘦高的身影在小巷子里显得格外倔强。
拐进那个灰扑扑的快递站，就意味着要从最底层重新打拼。
但是想到家里等着他养活的老小，他攥紧了拳头。
顺利达快递点的强哥早就撸着大金链子等在那儿了，说不定彪哥的小弟们也躲在暗处盯着这个新来的临时工——
一看就跟这儿不搭调的生面孔。
这碗饭能端稳吗？那些藏在暗处的麻烦，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