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般的混沌感并未侵袭楚南栀,毕竟她昨晚在庆功宴上滴酒未沾。但一种更深沉、更餍足的慵懒包裹着她,直到阳光透过纱帘,在她眼睑上投下跳跃的金斑,才不情不愿地醒来。
身侧的位置早已空荡冰凉,只有枕头上残留的一丝清冽雪松气息,证明昨夜有人曾与她同榻而眠——尽管依旧是严格按照协议,各占一半疆土,井水不犯河水。
她趿拉着柔软的拖鞋,像一只还没完全清醒的猫,迷迷糊糊地晃出卧室,打算去厨房找点水喝,慰藉有些干渴的喉咙。
然后,她僵在了客厅与健身室相连的磨砂玻璃门前。
门没有完全关严,留下一道缝隙。清晨干净明亮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进来,将里面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勾勒得清晰无比。
郑煦言。
他只穿着一条简单的灰色运动长裤,上身赤裸。汗水沿着他紧实的背部肌肉沟壑蜿蜒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泽。他正在做着引体向上,每一次发力,肩胛骨与臂膀的肌肉都绷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伴随着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美感。
楚南栀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身材好,但如此直观的、毫无遮挡的冲击,还是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然而,比那蓬勃的肌肉更吸引她目光的,是他左侧腰腹间,一道略显狰狞的、与周围健康肤色格格不入的浅褐色疤痕。
那道疤痕不长,但位置刁钻,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划过留下的痕迹。在清晨的光线下,它像是一个沉默的烙印,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过往,刻印在他完美的躯体上。
楚南栀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那道疤痕上。
一些模糊的、被刻意尘封的画面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泛起涟漪——
黑暗的巷口,混乱的推搡,刺耳的摩托车轰鸣,一道银亮的寒光朝着她袭来……然后是一个猛地将她拽到身后的身影,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的、淡淡的铁锈味……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走到了门边,手指甚至微微抬起,虚虚地指向那道疤痕的方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这伤……”她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怎么回事?”
郑煦言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松开横杆,轻盈落地,转过身。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胸膛微微起伏。他的目光沉静,落在她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朝她走了过来。
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高大的身影带着运动后的热意和压迫感,一步步靠近。楚南栀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生了根。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气,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与雪松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指那道疤痕,而是——精准地、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那只尚停留在半空、指着疤痕方向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运动后的潮湿和惊人的力量,将她微凉的、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
楚南栀浑身一颤,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下一刻,他牵引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稳稳地,按在了自己左侧腰腹的那道疤痕上。
“!”
掌心下,是灼人的体温,是紧绷而富有弹性的肌肉纹理,以及……那道凸起的、略显粗糙的疤痕触感。如同触电般的感觉,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瞬间窜遍她的四肢百骸!
他低头,目光锁住她骤然睁大的、带着慌乱的眼眸,声音因为刚才的运动而有些低喘,却字字清晰,砸在她的心上:
“替你挡的。”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却又仿佛有火焰在潭底燃烧,
“忘了?”
忘了?
那两个轻飘飘的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不是模糊的碎片,是清晰的、带着痛感的画面——
校园附近那条灯光昏暗的捷径小巷,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混混围堵,她被人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踉跄向前,而侧面,一辆失控的摩托车亮着刺眼的大灯,车上的人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直直地朝着她撞来……是郑煦言!他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将她狠狠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她……那道寒光,划破了他的衣服,也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浅色的衬衫……而他,只是闷哼一声,依旧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她记得他苍白的脸色,记得他额角沁出的冷汗,记得他紧紧攥着她的、同样冰冷的手……
她没忘!
她怎么可能忘!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平日里与她针锋相对、处处争强的死对头,在危险来临的瞬间,会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保护她。
巨大的冲击和掌心那灼热而真实的触感,让楚南栀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慌、愧疚、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连退了两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跳出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地别开脸,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变得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虚弱:
“…没印象!”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就朝着卧室的方向冲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郑煦言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他低头,看着自己腰腹间那道疤痕,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刚才握住她的、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温度和细腻触感的掌心。
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复杂的、带着了然和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看着那扇被她仓惶关上的卧室门,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没印象?”
“撒谎。”
阳光洒满健身室,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她身上那缕慌乱的栀子清香,与他汗水的咸湿气息交织在一起,氤氲出暧昧难言的味道。
而某个逃回卧室、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的人,脸颊烫得惊人,只能徒劳地用手背冰敷,却怎么也冷却不了,掌心那仿佛被烙印下的、属于他的温度和疤痕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