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精致的菜肴渐渐失了热气。李维弈刚接完电话回来，脸上重新挂起无可挑剔的笑容，试图将气氛拉回之前的“融洽”，仿佛刚才那通让他离席许久的电话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公事。
他拿起公筷，热情地给赵清夹了一块蒸鱼：“赵学姐，尝尝这个，这家的招牌，冷了就腥了。”
“谢谢李总。”赵清乖巧道谢，刚要动筷子，却听见身旁的沈钦轻轻放下了茶杯。
沈钦的目光落在李维弈脸上，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刀：“李总真是大忙人，晚饭的点还有那么多业务需要亲自处理。跟我们吃饭，还特意挤出了宝贵时间，真是过意不去。”
她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客套的恭维，但话里的试探意味却让李维弈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赵清听了，嘴里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向李维弈，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心：“啊？李总这么忙啊？那，那你要不先去忙？正事要紧，我们没关系的。”她生怕因为吃饭耽误了人家的重要工作。
李维弈有些尴尬，连忙放下公筷，干咳一声：“咳，不是不是。赵学姐别误会，不是什么要紧公事。是…是家里一点琐事，跟家里人，因为带孩子的事情，闹了点小情绪罢了。”他试图轻描淡写，并习惯性地想要自夸一下，挽回点形象，“而且，我可是很会带孩子的！”
沈钦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了下来，若有所指地接话：“嗯，看得出来。你带过的那个孩子，现在长大了，本事不小，都会跟你‘吵架’了？”
李维弈下意识就想顺着话头抱怨两句李雯的不听话，嘴都张开了，却猛地对上沈钦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坏了！老沈不是在闲聊，她是在套他话！这犹豫的空档简直是不打自招！
沈钦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和那来不及掩饰的心虚，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脸上的最后一丝客套消失殆尽，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她说什么了？你最好。给我。现在！说清楚！！”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危险而极具攻击性的光芒，牢牢锁定了李维弈。
李维弈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汗。他知道瞒不住了，再编下去只会更糟，只得硬着头皮，语气支吾地试图蒙混过关：“哎，哎！老沈，你别这样，眼神怪吓人的…那个…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她被上头翘了。这案子她做不了主了。现在正郁闷着呢，去跟那什么…什么队，交接呢嘛…”
“啪！”
沈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作响。她霍然起身，脸上结满了寒霜：“李维弈！你们李家！真是个顶个好样的！合起伙来把我们当猴耍！”
她一把抓起自己的手包，另一只手拉住还处于茫然状态的赵清：“赵清！我们走！”
赵清被拽得站起来，完全没搞懂怎么突然就吵翻了，她下意识地看向一脸尴尬懊恼的李维弈，讪讪地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小声道：“李总…拜拜…”然后就被沈钦不由分说地拉出了包厢。
厚重的包厢门“砰”地一声关上，留下李维弈一个人对着满桌几乎没动几筷子的佳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他泄愤似的狠狠捶了一下桌面，低吼出声：“李雯你个小兔崽子！害死我了！！！”
———
餐厅外，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沈钦拽着赵清一路疾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又急促的声响，充分宣泄着主人的怒火。
赵清跟她踉跄着小跑，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急忙问：“沈、沈钦？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李总他…”
沈钦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胸口因怒气而微微起伏，那双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睛里此刻燃着灼人的火焰：“怎么了？我们被那对叔侄算计了！李雯那边肯定是重大行动，很可能已经找到了温澜说的实验室，甚至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而李维弈，他今晚的任务就是用这顿饭稳稳地拖住我们，防止我们插手甚至知情！”
“啊？”赵清惊得瞪大了眼睛，“实验室？行动？李警官她…”
“李维弈刚才接的电话，根本不是什么家里孩子吵架，就是李雯打来的求助或者汇报电话！”沈钦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地将碎片拼凑起来，“他刚刚说的那些话，说明行动出了大变故，她被更高层级的人强行接管了现场！而我们，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吃他妈的饭！”
赵清终于消化了这惊人的信息，脸上也露出了气愤的神色：“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帮澜澜的吗？”
“呵，因为他们从头到尾就没真正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沈钦冷笑，拿出手机直接拨打李雯的号码。
电话被挂断。
再打，响了许久才被接起，传来李雯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喂？沈律师？”
“李雯，”沈钦的声音冷得能冻住电流，“你现在在哪儿？”
“…局里。写、写报告。”李雯的声音透着心虚，本来想等报告写完再去解释，谁知道人家直接兴师问罪了。
“写报告？”沈钦嗤笑，“是关于北郊废弃厂区三号仓库地下实验室突击搜查、现场发生火灾、救出一名重度昏迷男童、然后被上级特别调查组强制接管的报告吗？”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才传来李雯倒抽一口凉气，几乎破音的声音：“你…你怎么会…我叔他…？！”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沈钦厉声打断她，“李雯，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
说完，她狠狠掐断了电话，拉开车门。
“上车。”
“我们去哪儿？医院看孩子们吗？”
“不，先回家。”沈钦系好安全带，眼神锐利地看向前方道路，“他们越想藏，我越要查个明白。”
副驾驶座上的赵清大气不敢出，一会儿偷偷瞟一眼沈钦冰冷的侧脸，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那个…沈钦…”赵清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我们现在回家…然后呢？实验室那边…”
“实验室那边已经被更厉害的角色接管了，李雯都被踢出局，我们硬凑上去也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沈钦逐渐冷静下来，条理异常清晰，“李维弈和李雯选择瞒着我们，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觉得我们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二是他们接到的命令或者他们自己判断，这件事的层级已经超出了我们能接触的范围，知道多了反而危险。”
“那…那我们就不管了？”赵清有些着急，“澜澜和她弟弟…”
“管！当然要管！”沈钦猛地打了一下方向，车子利落地拐进通往她公寓的小路，“但不是往他们画好的圈里跳。他们想捂住盖子，我们就偏要另起炉灶，从他们捂不住的地方下手。”
车子在地下车库停稳。沈钦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赵清：“还记得我手里有什么吗？”
赵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记得！那些照片和…那个！”
“李雯和李维弈的注意力都被实验室和温家父母吸引过去了。但他们忘了，或者下意识忽略了，温澜最先透露出的、最危险的信号，并不是实验室，而是那个监视者。”沈钦的眼中闪烁着光，“林晟…这个人，才是关键。他窥视温澜，意图操控她代替她父亲，他对温家的事了如指掌…我甚至怀疑，这场失踪和实验室的暴露，背后都有他的推波助澜！”
她拿起放在后座的公文包，从里面地取出那个纸袋：“实验室的路走不通…现在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断在那了。但如果…我们能撬开林晟这个口子呢？”
赵清看着她手中的文件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唯一的希望：“可是…我们怎么查？连李警官他们都…”
“他们有他们的规矩和限制，我没有。”沈钦的语气斩钉截铁，“我是律师，我的职责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温澜向我求助过，她现在处境危险，弟弟重伤昏迷，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以及她的家庭正遭受不法侵害，并据此展开我的独立调查，为可能的未来诉讼搜集证据。这，完全合法合规。”
她推开车门：“走吧。今晚我们有的忙了。”
回到公寓，沈钦将那个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书桌上。高清照片、宴会记录、人员名单、还有那份关于林晟的简短资料…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无声地诉说着隐藏在繁华背后的阴谋。
沈钦打开电脑，神色专注：“李雯那边靠不住，李维弈更是头养不熟的狼。但我们不是完全没有资源。”她开始快速地在法律数据库和公开的商业信息网络中检索与林晟、与那些名单上公司相关的蛛丝马迹。
“赵清，”她头也不回地吩咐，“你用你的医学人脉，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有没有哪家私立医院或者研究机构，近期接收了重度昏迷的未成年男孩，或者有类似的特殊病例转入。注意方式，千万别暴露温寻耀的名字和信息。”
“好！”赵清立刻拿出手机，她也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发挥作用的方向，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通电话声响起。沈钦的眉头越皱越紧，林晟的背景比她想象的还要干净，或者说，隐藏得更好。公开层面，他是一名成功的投资人，名下产业众多，但都与生物科技或非法活动沾不上边。那些关联公司也层层嵌套，关系网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而赵清那边的询问也大多无功而返，要么是没听说，要么是涉及隐私不便透露。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真相牢牢罩住。
就在气氛越来越凝重之时，沈钦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收到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乱码邮箱。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
「温智富海外账户流水及与空壳公司资金往来证据，或许对你有用。」
下面是一个加密压缩包的下载链接。
又是那个神秘的“第三方”！
他们仿佛无处不在，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递上最需要的东西！这次甚至是直接针对温家可能涉及的经济领域！
他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帮助自己找到真相！能够帮助温澜脱困！
但此刻，沈钦没有时间深思。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刻开始操作电脑下载并解密那个压缩包。
赵清紧张地凑过来：“怎么了？又有什么？”
“送枪的人来了。”沈钦盯着进度条，眼神亮得惊人，“而且，这次送的可能是能把天捅破的枪。”
她看着正在解压的文件，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
“你们想捂盖子？”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我就把炉灶烧得再旺一点，看看最先坐不住的，会是谁。”
她拿起手机，找到了一个许久未曾拨打的、属于某家影响力极大的财经调查媒体首席记者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