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略带一丝狂热的邀请话语,在这死寂的洞穴之中,缓缓回荡。
那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眸之中,燃起欣赏的火焰,仿佛一个孤独了千百年的求道者,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听懂自己语言的同类。
苏文渊感觉到那股禁锢自己的领域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身体恢复自由的刹那,他没有丝毫的放松。体内的文武血气,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他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视自己为实验材料,下一刻便引自己为同道的男人,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更紧了。
他很清楚,与疯子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前辈厚爱,晚辈……愧不敢当。”苏文渊对着李斯抱拳一揖,言辞谦逊,又巧妙地保持着距离,“晚辈才疏学浅,方才所言不过是一些纸上谈兵的浅薄之见,又岂敢与前辈早已将格物之道,融入骨髓的大能相提并论。”
“哦?是吗?”李斯脸上的狂热笑意,渐渐收敛,他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审视,不温不和的说道,“神经系统、激素、大脑皮层……这些词,可不像是什么浅薄之见啊。”
他的目光在苏文渊的身上,重新打量了一遍,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轻声“咦”了一声。
“你的身上……”他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有我那位好师弟,简随云的气息。”
“而且,很浓。”
“看来,你便是他新收的那个,据说在北安州,搅动了满城风雨的宝贝徒弟了。”
苏文渊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没想到,对方竟能如此轻易地,便看穿自己与老师之间的关系。
“是。”事已至此,再做隐瞒已无意义。苏文渊坦然地承认道,“家师,简随云。”
他本以为,在点破这层关系之后,对方眼中之前才升起的一丝同道之谊,会被新仇旧恨所取代。
然而,李斯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听到简随云的名字,他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不屑,有讥讽,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人能懂的……怅惘。
“那个固执的……蠢货……,这是……我送他的……”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句。
随即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都从自己的脑海中甩出去。
他看着苏文渊,缓缓说道:“既然你是他的弟子。那你更应该留下来了。”
“为何?”
“因为,”李斯的嘴角,满是不屑,“我那位师弟,他的道太过虚伪,也太过软弱。”
“他们总以为,靠着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便能教化万民,让这世间再无纷争。”
“殊不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这世间万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遵循着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所谓的道德,不过是强者为了更好地统治弱者,而编造出的美丽谎言罢了。”
“而我追求的,才是真正的大道。”
他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对真理的狂热。
“摒弃所有无用的情感,撕开所有虚伪的道德。用最理智,也最直接的方式,去探究这世间所有力量的本源。”
“比如,”他指了指石台之上,那具被他解剖得七零八落的百兽族尸骸,“……天赋。”
“比如,”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血脉。”
“再比如,”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文渊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你身上那道,独一无二的,仿佛能融合万法的血脉。”
轰——!
苏文渊的脑海中,如同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骇然地看着李斯,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灵魂的最深处,疯狂地涌了上来。
血脉!
他难道知道些什么?
这怎么可能?
“很惊讶吗?”李斯看着苏文渊失态的神情,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很享受这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不必惊讶。”他解释道,“我游历天下,解剖过的异族尸骸,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见识过天狼部的黄金血脉,见识过鲛人族的瀚海圣体,也见识过雪巨人的冰霜之魂……”
“但你的血脉,却是我生平仅见。”
他的眼中,闪烁着似乎看到全新物种般的狂热光芒。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已知的体系。有点中正平和,却又拥有着一种近乎于霸道的包容性。”
“它不需要任何功法,便能将儒家的浩然正气,与武者的磅礴血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不会产生任何的排斥。”
“它甚至……”他的目光,在苏文渊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停留了片刻,“……还能与那早已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的,来自龙的本源之力,产生共鸣。”
他指了指,苏文渊体内那滴尸龙赠予的精血。
“我很好奇。”他看着苏文渊,像一个天真的孩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若是能将你这具,完美的容器,彻底地解剖开来。看一看你血脉的每一个构成,研究一下你灵魂的每一个片段……”
“我们是否就能找到那条,通往万法归一的终极捷径?”
面对这冷冰冰的死亡邀请,苏文渊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陷入了求道疯魔之境的男人,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前辈。”他平静地说道,“您可知,我那位师祖,在临走之前,曾与我聊过您。”
李斯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说,”苏文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是白鹿书院五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天才。”
“您本该是继承他衣钵,光大师门的不二人选。”
“他还说……”
苏文渊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他至今,依旧想不明白。为何您会选择,走上这样一条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的绝路。”
李斯,沉默了。
他毫无感情的眸色里,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那波澜的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
“是吗……”
他喃喃自语。
“那个老头子……还记得我啊……”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苏文渊,挥了挥手。
那股禁锢着整个洞穴的领域之力,悄然散去。
“看在你是我那师弟的弟子,又替那个老头子,带话给我的份上。”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与漠然。
“滚吧。”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带着你的那些浅薄之见,滚回虚伪的圣人世界里去。”
“下一次见面……”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危险。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