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离去后,石殿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那场疯狂又绝望的侵袭留下的气息——血腥、泪水的咸涩、以及魔元失控后的焦灼——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每一寸空间,也缠绕在顾白的心头。
他没有立刻动作,依旧维持着僵坐的姿势,像一尊被风雨侵蚀后残破的石像。脸颊上被泪水滴落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发烫,唇上被啃咬的触感和那声破碎的“阿白”如同魔咒,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恶心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喉头,却又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此刻,任何情绪的宣泄都是奢侈,更是致命的破绽。他必须尽快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剥离出来,重新戴好那副虚弱顺从的面具。
就在他缓缓调息,试图将翻涌的气血和心绪平复下去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用脚尖摩擦地面的窸窣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石殿门口。
顾白心头一紧,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余下一片刻意营造的疲惫与茫然。他抬眼望去,只见殿门阴影处,站着一个矮小敦实的身影。
是笑面佛。
他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模样,圆滚滚的脸上堆着仿佛永不褪色的夸张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细缝,透不出丝毫真实情绪。只是今天,他那身原本油腻的粗布短褂上,沾染了几块新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污渍,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麻布袋,袋口扎紧,但底部似乎有些濡湿,颜色深暗。
“顾客卿,醒着呢?”笑面佛的声音尖细滑腻,像毒蛇吐信,“正好,省得小老儿吵您清梦了。”
顾白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有劳佛爷挂心,刚调息片刻。您这是……?”
笑面佛将手中的麻袋随意往地上一丢,发出“噗”一声闷响。他搓着双手,笑容可掬:“刚忙完一单活儿,路过这儿,闻着味儿不太对,想着过来瞧瞧顾客卿您是否安好。”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顾白略显凌乱的衣襟和微微红肿的唇瓣,细缝里的眼神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讥诮。
顾白的心沉了下去。这侏儒嗅觉竟如此灵敏,或者说,他对这种“混乱”的气息太过熟悉。他捕捉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至少是部分。
“有劳佛爷费心,只是魔主方才旧伤发作,气息有些不稳,现已无碍。”顾白轻描淡写地将刚才的动静归因于妖姬的伤势,这是最稳妥的解释。
“哦——魔主伤势反复,确实让人忧心啊。”笑面佛拖长了语调,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却让人无端生出寒意。他向前踱了两步,靠近石台,那股混合着尸臭和血腥的味道更加浓郁。
“顾客卿您是不知道,”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语气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欢快,“这魔宫里啊,有时候‘不安分’的,可不止是魔主的伤。”
顾白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笑面佛似乎很享受这种制造恐惧的过程。他伸出短粗的手指,指了指地上那个麻袋:“瞧见没?刚送走的一个。也是不听话,总想着些不该想的事,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啧啧,那脖子,‘咔嚓’一下,可就断了,利索得很。”
他边说边比划了一个拧断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顾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清晰地记得,在之前老蛊婆和笑面佛的只言片语中,提到过“第二个脖子咔嚓断了”。此刻笑面佛旧事重提,绝非偶然。这是在警告,更是在刺激他。
【……第二个……残魂,不,现在应该叫他疾影……他就是第二个复活者……被抹去记忆制成影卫……】
【……这侏儒是在告诉我,不听话的下场,就是像疾影一样,甚至更惨……】
【……他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顾白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虚弱的困惑:“佛爷说笑了,魔宫规矩森严,属下自当谨守本分。”
“本分?嘿嘿……”笑面佛怪笑两声,绕着石台走了半圈,目光在顾白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他放在膝上的、依旧带着些许擦伤和淤青的手上,“顾客卿的本分,就是好好当您的‘客卿’,当好魔主的‘药’。可千万别学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就比如……上一个,哦不,是上上个?瞧我这记性。反正啊,在他之前,也有个不长眼的,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结果呢?魔主嫌他‘不像’,看着碍眼,不就……”他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笑容可掬,“所以啊,顾客卿,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顾白最敏感、最恐惧的神经上。笑面佛在明目张胆地提醒他“替身”的身份,暗示前两任的悲惨结局,尤其是第二个——疾影的遭遇。
顾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知道,笑面佛不仅仅是来恐吓他,更可能是受了某种暗示,前来试探他听完这些“真相”后的反应。是恐惧失态?是愤怒反抗?还是……依旧能维持这副温顺的假象?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杀意和恐惧死死摁住。不能动怒,不能露出破绽。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再抬眼时,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佛爷教诲的是。”顾白的声音很低,带着认命般的疲惫,“属下……只是魔主捡回来的一条命,能苟活至今已是侥幸,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能尽绵薄之力,稍解魔主伤痛,便心满意足。”
他的回答,完美地契合了一个认清自身“药渣”命运、只求苟活的替身该有的反应。
笑面佛眯着眼盯了他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但顾白此刻的表演,融合了真实的虚弱、精心的算计以及刚才经历冲击后的余悸,几乎无懈可击。
“嘿嘿,顾客卿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了。”笑面佛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多了些无趣。他弯下腰,重新拎起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麻袋,扛在肩上。
“那您好好歇着,小老儿还得去处理这‘垃圾’呢。”他转身走向殿门,脚步轻快,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愉快的闲聊。走到门口,他却又停下,回头补充了一句,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致命的重量:
“对了,顾客卿,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关于‘前面’那几位的事儿。好奇心太重,容易步他们的后尘哦。”
说完,他不等顾白回应,便发出一阵低沉而怪异的笑声,身影消失在殿外的阴影中。
石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顾白依旧坐在石台上,一动不动。直到确认笑面佛真的走远了,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弛下来,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那几道自己掐出的血痕,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线。
笑面佛的话,如同最刺骨的寒风,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吹得灰飞烟灭。前路唯有荆棘,退后即是深渊。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伤痕,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甚至透出一股狠厉。
垃圾?后尘?
他顾白,绝不会成为那麻袋中的一员,也绝不会变成第二个被抹去记忆的疾影。
药材,也要选择自己的活法。
甚至……反过来,决定熬汤人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