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在侧殿那宽大却冰冷的床榻上又休养了两日。
这两日里,侧殿之中安静得可怕,妖姬未曾露面,只有青萝每日准时踏入这弥漫着淡淡药味的空间,送来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汤药那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殿内压抑的氛围交织在一起,仿佛给整个空间都裹上了一层无形的厚重幕布,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白躺在床上,目光偶尔扫过那些纹路,心中却思索着妖姬的动静。然而,预想中的清算却并未降临。
顾白心里清楚,那根意外出现的秩序锁链,以及他昏迷前强行传递给妖姬的“安心”眼神,就像两颗矛盾的种子,已然在妖姬那如冰封湖面般的心中种下,此刻正在那冰封的心湖下暗流涌动,相互撕扯。
他倒也乐得利用这难得的平静时光,全身心地投入到巩固两次深度连接带来的“好处”之中。
他盘坐在床上,闭目凝神,感受着体内秩序之力的流动。那秩序之力总量增长并不明显,但本质却愈发凝练,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冰冷韧性,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
他对那半枚神核波动的感知也变得愈发敏锐,甚至能隐约察觉到,此刻在魔宫深处,妖姬的气息依旧不甚平稳,体内魔气紊乱地涌动着,显然上次祭坛的反噬余波还未完全平息。
就在他默默盘算下一步该如何扩大妖姬心中裂痕时,外部局势的演变,却没有给他太多喘息之机。
第三日清晨,阳光透过侧殿那狭小的窗户,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青萝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送来饭食,她眉宇间的忧色几乎凝成了实质,仿佛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那里。
她轻轻放下食盒,那食盒与桌面接触时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平日里,青萝总是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可今日,她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转身,而是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北境告急。”那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带着无尽的担忧。
顾白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青萝身上,问道:“是魇骨残部又生事了?”他的声音平静,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不止。”青萝摇头,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般,“北境三大部落联合叛变,以魔主‘沉迷替身、罔顾边防’为由,宣布脱离魔宫管辖,并切断了通往极渊的物资通道。他们……还得到了仙界势力的暗中支持,边界摩擦不断,伤亡不小。”她的眼神中满是忧虑,仿佛看到了魔域即将陷入的混乱与危机。
果然!顾白心中暗道,苏婉清散布的谣言成了最好的催化剂,点燃了魔域内部积压已久的矛盾。北境部落本就桀骜不驯,那里资源贫瘠,百姓生活困苦,如今有了“大义”名分和仙界撑腰,叛乱是迟早的事。这无疑是给内忧外患的妖姬雪上加霜。
“魔主……作何打算?”顾白试探着问,目光紧紧盯着青萝,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更多信息。
青萝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担忧,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陛下震怒,已调集兵马,准备亲征北境。”
亲征?顾白暗忖,这确实是妖姬的风格,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反抗。但此刻她魔核不稳,亲征风险极大。而且,她若离开魔宫,自己这个“关键”的替身,该如何安置?带走?还是留下?他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
但答案很快就揭晓。
午后,阳光变得有些慵懒,侧殿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妖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侧殿门口。
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暗红色劲装,那劲装紧紧贴合着她的身躯,勾勒出她曼妙而充满力量的曲线。外罩玄色披风,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仿佛一片黑色的云朵。长发高束,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脸庞,少了几分平日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沙场的肃杀之气。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同一张白纸,但眼神中的混乱和犹豫已被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冰冷的杀意所取代。外部迫在眉睫的威胁,似乎暂时压下了她内心的矛盾。
她的目光落在顾白身上,如同打量着一件武器,冰冷、审视,不带丝毫温度。那目光仿佛有形一般,在顾白身上扫视着,让他不禁微微挺直了脊背。
“能行动了吗?”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是从冰窖中传出的一般。
顾白挣扎着下榻,双脚触地时,一阵轻微的酸痛传来。他躬身道:“回魔主,属下已无大碍。”
“很好。”妖姬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满意,“收拾一下,随本座出征北境。”
尽管有所预料,顾白心中还是微微一凛。带他出征?是作为稳定魔核的“药引”,还是另有图谋?亦或是,不放心将他独自留在后方?他的心中飞速思索着,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
“是。”顾白没有多问,恭敬应下。这正是他接近权力核心、观察魔域真实情况、甚至寻找机会的绝佳时机。
妖姬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不情愿或恐惧,但只看到了一片顺从的平静。这平静让她莫名有些烦躁,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的冰冷又多了几分。
“此次出征,非同小可。”妖姬冷冷道,“你若安分守己,助本座平定叛乱,自有你的好处。若敢有丝毫异动……”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已说明一切,那杀意如同实质一般,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属下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为魔主分忧。”顾白低下头,掩去眸中算计的光芒。
出征的命令很快传遍魔宫。沉寂的废墟再次喧嚣起来,魔兵魔将们来来往往,脚步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战兽嘶吼着,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云霄。旌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肃杀之气冲散了连日来的压抑。
顾白被安排在一辆由四头狰狞魔驹牵引的、布有防御阵法的玄色战车内。那四头魔驹身形高大,肌肉贲张,毛发如同黑色的火焰一般,它们不停地刨着地面,发出“嗒嗒”的声响,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战车内部空间不小,陈设简单却坚固。内壁上刻着一些神秘的符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与他同乘的,还有作为监军的青萝。
车队启程,驶出魔宫废墟,踏入广袤而荒凉的魔域大地。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色调灰暗的嶙峋山峦,那山峦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巨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枯萎的林地中,树木扭曲变形,枝干光秃秃的,仿佛无数只干枯的手臂在风中挥舞。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血腥混合的气息,那味道刺鼻而难闻,让人忍不住皱眉。
这是顾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魔宫,看到这个世界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贫瘠和残酷。
青萝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但顾白能感觉到她一丝神识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那神识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并不在意,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车队最前方,那道一骑当先的暗红色身影上。妖姬骑在一头神骏的黑色梦魇兽上,那梦魇兽身形矫健,四蹄踏空,仿佛在云端行走。
妖姬的披风猎猎作响,背影挺拔而孤寂。即使隔着很远,顾白也能隐约感受到她体内那半枚神核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躁动不安。亲征的决定,显然加剧了她的负担。
车队行进速度极快,日夜兼程。越往北,气候越发寒冷,冷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地貌也逐渐从荒山变为覆盖着薄冰的冻土平原,
那冻土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北风呼啸,如同冤魂的哭泣,卷起地上的冰晶,拍打在战车外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只小手在抓挠着战车。
沿途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战斗痕迹,破碎的兵器散落在地上,有的已经生锈,有的还闪烁着寒光。凝固的紫黑色血迹染红了大片的土地,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被魔火焚烧过的村落废墟,残垣断壁林立,黑烟袅袅升起,无不昭示着叛乱的残酷和仙界的触手。
第三日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这片荒凉的土地染上了一层血红的色彩。车队抵达了一处位于风口峡谷的魔军前哨堡垒。堡垒规模不大,墙体上布满了新旧的战斗痕迹,一道道裂痕仿佛是岁月和战争留下的伤疤。气氛凝重,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留守的魔将匆匆赶来汇报,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和焦虑:“叛军主力就在百里之外的寒冰谷集结,依托地形布防,并且有仙界修士活动的迹象。”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颤抖。
是夜,北风更烈,卷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堡垒主厅内,妖姬召集众将议事,商讨进攻策略。厅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众将严肃的面容。争吵声、分析声隐约传来,充满了焦灼和不确定性。有的将领主张强攻,有的则建议先探清敌方虚实,声音此起彼伏,争论不休。
顾白站在战车旁,望着远处寒冰谷方向那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雪山轮廓。那雪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而恐怖,山顶被白雪覆盖,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雪夜中不时闪过的、不属于魔气的灵光,那是仙界修士活动的迹象,如同幽灵般在黑暗中闪烁。顾白心中了然,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北风已起于青萍之末,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和妖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也将在这战场之上,迎来更加严峻的考验,他紧紧握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