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不如天算,一旦开了杀戒,见了血光,很多事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再难由人掌控。
尤其是这济州城内,暗地里不知潜伏了多少王潇麾下玄字营的探子,他们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谢归鸿自以为手段高明,一纸严令下达,今夜各处军营许进不许出,妄图将整座城池牢牢握在掌心。
此时的他稳坐大将军府,还在等着那个被伤透了心的大女儿自投罗网。
却浑然不知,脚下的济州城早已暗流汹涌,即将掀起滔天巨浪。
潜伏的玄字营探子们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活动起来,他们精准地找到那些在白天血腥镇压中痛失爱子、兄弟的黄天军老卒,又煽动起那些尚且热血未冷的年轻士兵。
悲愤的情绪如同干柴,被探子们悄然点燃。
“杀人偿命!”
“血债血偿!”
“我们只想要个公道,有什么错!”
压抑的低吼在军营角落响起,越来越多的人红着眼睛聚拢过来。
白日里同胞倒下的惨状还在眼前,袍泽的鲜血还未干涸,上头那轻飘飘的禁令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刺眼。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军营内的守将被愤怒的人群暴揍一顿瘫软在地。
最后一丝顾忌被抛诸脑后,众人抄起手边兵刃猛地撞开营门,如同决堤的洪流,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喧哗。
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涌上街道,目标明确——直扑城西的刘武府邸!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也更狠了。
沿途遇到几波巡夜的士卒,根本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一拥而上,迅速制服,堵嘴捆绑,丢进漆黑的巷弄里。
行动干净利落,显是恨极了,也决绝极了。
不多时,刘武的府邸便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府门高悬的灯笼映照着一张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没有叫骂,没有迟疑,几名壮汉扛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粗重滚木,喊着号子,“咚!咚!咚!”地猛撞那扇朱漆大门。
“砰!”
门闩断裂的刺耳声响在夜空中格外清晰。
府内顿时鸡飞狗跳,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呵斥乱成一团。
还在做着升官美梦的刘武,直接被从热被窝里拖了出来。
衣衫不整趿拉着鞋,脸上全是惊愕与茫然,甚至还没完全清醒。
等他被推搡到前院,看到眼前景象才一个激灵,彻底吓醒了。
家眷、护院、丫鬟、小厮全都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被明晃晃的刀枪指着。
院子里火把通明,映照着兵刃的寒光和众人仇恨的目光。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越众而出,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声音悲愤得几乎撕裂:
“刘武!你这刽子手!对着自家袍泽举起屠刀,你还有没有心肝!”
“冷血禽兽!”
“败类!黄天军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众人纷纷怒骂,唾沫星子几乎要淹死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初的惊恐过后,刘武反倒慢慢镇定下来。
他环视一圈,发现这些人虽然愤怒,却似乎还在克制,没有立刻动手。
会叫的狗不咬人,若是对方二话不说直接砍杀,他肯定跪地求饶,但现在看来……还有转圜余地?
心中大定的他挣扎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嘴脸高声喝道:
“放肆!难道你们也想造反吗?”
“白日里镇压叛乱,乃是奉了大统领之命!谋逆者人人得而诛之!我刘武问心无愧!”
话里话外无不彰显——
我,刘武,大大的忠臣!
谁敢与我作对,就是赤裸裸的谋逆!
可他没想到,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众人最后的理智!
人群彻底暴怒,吼声震天,但诡异的是,依旧无人敢第一个冲上去对这位“将军”动刀兵。
多年来“服从军令”、“以下犯上”的烙印,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束缚着这些愤怒的士卒。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混在人群中的玄字营探子知道,机会来了!
只听一声凄厉无比、饱含恨意的大吼划破夜空:
“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声音未落,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窜出,寒光一闪!
一柄锋利的短刀,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刘武的心窝。
刘武脸上的正气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刀柄,身体晃了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整个前院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短暂的沉默,是爆发的前奏。
“杀了他!”
“一个不留!”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积压的仇恨和恐惧如同火山般喷发。
人群彻底失去了控制一拥而上,刀枪并举,寒光乱闪!
屠杀蔓延向他的家人、侍卫、乃至那些手无寸铁的丫鬟小厮……
惨叫声、哭嚎声、怒骂声、兵刃入肉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府邸前院,血流遍地,腥气冲天。
不知过了多久,疯狂的人群渐渐停手。
火把照耀下是一片狼藉和修罗场般的景象。
冷静,或者说后怕,迅速取代了狂热。
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许多人开始慌了。
杀了将军,屠了官邸,这是滔天的大罪!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那名动手的玄字营探子再次站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事情到了这一步,济州城再也待不下去了,谢归鸿绝不会放过我们!”
他环视周围一张张惊惶的脸,继续说道:
“不如趁现在夜色深沉,城门守军还不知道这里的事,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出城去投奔青州谢昭宁指挥使!”
“大小姐一向爱护士卒,明辨是非,定会收留我们,只有在那里,才有一条活路!”
“对!投奔谢指挥使!”
“好主意,快去收拾!”
“带上家小,快走!”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当下,也顾不得清理现场,所有人慌忙跑回军营或者家中,用最快速度收拾细软,带上父母妻儿。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一股股人流悄无声息地汇向城门。
或许是刘武之死的消息还未传开,或许是玄字营的探子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城门守卫竟未多加阻拦。
眼睁睁看着大批军士携家带口,惶惶然如逃难般涌出济州城。
这一夜之间,济州驻军竟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马,带着家眷连夜出逃。
但凡心中还有些血性和良知,不愿与谢归鸿、沈明瑾同流合污的,几乎都选择了离开。
济州的根基,彻底被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