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像赤焰教的火盆,把荒原烤成一块焦黑的铁板。萧策骑在马上,喉间泛着腥甜——他已经三天没进水了,喉管里像塞着团烧红的炭。但他不敢停,怀里的密信被汗水浸得透湿,黄泥村的二十七条命,此刻全系在他腰间那截断剑上。
“哒哒——”
马蹄声突然乱了。萧策拉紧缰绳,黑马前蹄扬起,溅起一片滚烫的尘沙。他顺着声音望去,前方沙地上歪歪扭扭躺着几枚青铜钉,钉尖朝上,排成诡异的三角。这是赤焰教的“绊马钉”,专扎马掌——他们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老东西,躲远些。”萧策翻身下马,把缰绳塞给缩在石头后的老周。断剑“暮歌”在他掌心发烫,三年前屠城时,这剑饮过百人血,此刻却冷得像块冰。
沙丘后转出三个教徒,红幡在风里猎猎作响,绣着的炎魔图腾咧着血盆大口。为首的刀疤脸舔了舔嘴唇,刀鞘敲在肩头:“萧教头,您倒是会挑路——这可是去焚天峰的近道,不过嘛…先留下点买路钱?”
萧策没说话。他盯着刀疤脸腰间的铜铃,那是赤焰教“索命铃”,摇三下,十里内的教徒都会来。他必须速战速决。
“找死!”刀疤脸挥刀扑来,刀光裹着热浪。萧策旋身避开,断剑横扫,削下对方半片耳朵。另两个教徒从两侧包抄,毒箭“嗖嗖”射来——萧策早料到这招,侧身翻进沙沟,箭簇擦着耳际钉进沙里,冒起青烟。
“萧教头好本事!”刀疤脸捂着脸狂笑,“可您再能打,能敌得过二十多个弟兄?咱们主子说了,要您亲眼看着黄泥村的娃…嘿嘿…”
“住口!”萧策反手一剑刺穿他手腕,刀疤脸惨叫着松手,铜铃“当啷”落地。萧策踩住他的胸口,剑尖抵住咽喉:“说,黄泥村的娃关在哪?”
“在…在祭坛地窖…”刀疤脸突然瞪圆眼睛,喉间发出咯咯声响——一支银针穿透他后颈,精准扎进延髓。
萧策猛地抬头。
沙丘上站着个穿青衫的姑娘,盲杖斜插在沙里,发间的木簪坠着颗褪色的琉璃珠。她背对着太阳,脸藏在阴影里,可萧策看清了她的手——苍白,纤细,却稳得像山岩。
“阿芜?”刀疤脸的喽啰尖叫起来,“是…是圣女的女儿!”
“圣女?”萧策皱眉。三年前赤焰教内乱,有传言说圣女私通外敌,被教主烧死在祭坛,怎么会有个女儿流落在外?
“萧教头快走!”阿芜的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涧里的泉水,“他们还有埋伏,在沙坑底下。”
萧策没动。他盯着阿芜腰间的药篓,竹篓边缘露出半截红绸——和他怀里的平安符颜色一模一样。
“轰!”
沙坑突然炸开,七八个教徒从沙里钻出来,举着带毒的短刃。阿芜的盲杖在沙上一扫,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暗号。萧策这才发现,沙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些浅浅的凹痕,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正是赤焰教密道的入口标记。
“往右跑!”阿芜拽住萧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手心滚烫,像团火,烫得萧策心头一震。两人跌跌撞撞冲进沙丘,身后传来教徒的惨叫——阿芜的银针雨似的飞,每一根都扎进对方的哑门穴,眨眼间就放倒了三个。
“你…你到底是谁?”萧策喘着气问。他能闻到阿芜身上的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像极了三年前他给妻女熬药时的味道。
“我是医女。”阿芜松开手,盲杖点在沙地上,“替人治病的。”
“治赤焰教的人?”萧策瞥见她药篓里露出的半卷医书,封皮上绣着炎魔图腾——那是赤焰教的圣物。
阿芜没回答。她弯腰捡起刀疤脸掉落的铜铃,在手里抛了抛:“这铃铛里装的是蚀骨散,碰一下就能烂掉筋脉。萧教头刚才踩的那枚,已经淬了三倍的量。”
萧策后背发凉。他这才注意到,阿芜的鞋尖沾着些暗褐色的痕迹,像是被腐蚀过的血。
“跟我来。”阿芜转身往沙丘后走,盲杖敲得很稳,“我知道条密道,能绕开他们的埋伏。但要快——日头落山前,焚天峰的炎魔会醒过来,到时候…连地底的骨头都会被烧成灰。”
萧策盯着她的背影。她的青衫洗得发白,补丁上绣着并蒂莲——和他妻子当年给阿昭做的肚兜上的花样,一模一样。
“等等。”他从怀里摸出半块平安符,“这个给你。要是遇到危险…就扔了它。”
阿芜接过平安符,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朱砂字。她的睫毛颤了颤,像只受惊的蝶:“萧教头…你妻子一定很爱你。”
萧策的喉咙突然哽住。三年了,没人敢提他的妻子,更没人敢说他“爱”。
“到了。”阿芜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前停下。她伸手摸了摸岩石上的纹路,盲杖突然顿住,“萧教头,你怀里的布偶…掉了。”
萧策一怔。他这才发现,方才奔跑时,怀里的布偶滑了出来,此刻正躺在阿芜脚边。布偶左眼的红痣上沾着沙,却有块地方被擦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用帕子细细抹过。
“是…我女儿的。”萧策蹲下去捡,指尖碰到布偶的发梢,那里缠着一根银线——和阿芜发间的木簪上,那根断了的银线,颜色分毫不差。
阿芜突然别过脸去。萧策听见她轻声说:“密道在这儿。”她用盲杖敲了敲岩石,石块“咔嗒”一声向内滑动,露出向下的石阶。
“萧教头,你要找的焚天峰密道,我熟。”她的声音混着石阶下的阴风,“但我有个条件——到了祭坛,你得带我一起见教主。”
“为什么?”萧策盯着她的侧影。月光从岩石缝隙漏下来,照在她脸上,他这才发现,她的右眼蒙着层薄纱,左眼的瞳孔却亮得惊人,像两簇未熄的火。
“因为我母亲…是赤焰教的圣女。”阿芜摸了摸盲杖上的琉璃珠,“而教主…他欠我一条命。”
石阶下传来阴森的风声,像极了女人哭。萧策握紧断剑,剑鞘上的“镇炎”二字硌得他掌心生疼。他望着阿芜走进密道的背影,突然想起妻子临终前的话:“策儿,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恶鬼,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而此刻,他身边的这个盲眼医女,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另一把未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