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凝黑雾】
九窍祭坛的核心,是方圆十丈的琴台。
琴台由九块玄色石板拼接而成,每块石板上都刻着《广陵散》的残谱,与穹顶九盏青铜灯的火焰一一对应。此刻,黑雾正从石板缝隙里渗出来,像活过来的墨汁,将整座琴台包裹成巨大的茧。黑雾中浮着半幅曲谱,金线绣就的《广陵散》完整琴谱被黑雾绞成乱麻,每根琴弦上都缠着血珠——那是被魔使污染的琴魂残念。
“李慕白。”
沙哑的声音从黑雾里传来。李慕白抬头,看见黑雾中浮现出半透明的身影:是个穿玄色广袖的男子,眉骨高挺,眼尾微挑,与他在幻境里见过的乐神一模一样。只是此刻,他的半边脸颊爬满黑色裂纹,像被雷火劈过的瓷器,露出底下暗红的血肉。
“你是来取《广陵散》的?”乐神残影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你以为重奏此曲,就能让凡人超脱天道?我当年便是如此天真。”
【仙乐与凡乐的抉择】
李慕白握紧焦尾琴,琴身发烫如灼。他想起幻音林老妪的《卖花调》,想起鸣泉眼骨笛里的哭声,想起长安街头阿婆掀竹篮时,晨露沾湿的野菊香——那些鲜活的、滚烫的“人间烟火”,比任何仙乐都更接近天道的本质。
“前辈,”李慕白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您当年私授仙乐给凡人,可曾后悔?”
乐神残影的瞳孔骤然收缩。黑雾里的画面开始翻涌:他站在云端,琴音起时,人间瘟疫退散、战火熄灭;他走下星槎,将《广陵散》的残谱塞进卖唱小乞儿的琴囊;他被天兵围困时,琴僮扑上来替他挡雷火,白衣被烧出十个洞……
“我后悔的是,”乐神残影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本以为,只要凡人学会仙乐,便能与天争命。可他们用《广陵散》的调子唱情歌,用《幽兰操》的指法哄孩子,用《十面埋伏》的节奏打更……他们把仙乐变成了人间的烟火。”
黑雾突然翻涌成漩涡。乐神残影的身影开始虚化,他的手按在琴台上,指甲深深掐进石板:“但天帝怕了。他怕凡人听了仙乐,会想‘我为何不能谱自己的曲子’,会想‘天道未必是对的’。所以他派魔使来,要抹除所有《广陵散》的痕迹——包括你,包括我,包括这乐墟。”
【血祭琴台时】
“所以您让我弃俗乐,修仙乐?”李慕白笑了,眼眶却红了,“可您忘了,当年您教我的第一支曲子,是《卖花调》。”
乐神残影的身形猛地一震。
李慕白解下琴囊,将焦尾琴放在琴台上。琴身刚触到石板,琴箱里的断弦玉佩与阿砚的玉珏同时飞出,悬浮在琴谱上方,发出刺目的金光。
“阿砚!”李慕白转头看向琴台边缘。
红鲤(琴僮)正站在那里,白衣已被黑雾腐蚀出破洞。他的脊鳍半透明,鳞片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肌肤——那是前世琴僮的皮肤,李慕白在幻境里见过无数次。
“主人,”红鲤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我替乐神挡雷火时,魂魄被劈成两半。一半护着您的琴魂转世,另一半……成了这乐台的守碑人。”他抬起手,指尖抵在琴台上,“用我的血祭琴,便能唤醒完整的《广陵散》。”
“不!”李慕白扑过去,却撞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上。
红鲤笑了,眼尾的鳞片簌簌掉落:“您忘了?当年乐神说过,‘俗乐通神’的真正意思——”
“是凡人的心跳,就是天道的韵脚。”李慕白接上他的话,泪水砸在琴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万籁齐奏破魔障】
红鲤的指尖划过琴台,渗出一滴血珠。
血珠落在《广陵散》的残谱上,黑雾突然发出尖啸。李慕白听见四周传来无数声音——是卖花阿婆的吆喝:“阿囡,买朵野菊戴呀!”是货郎的拨浪鼓声:“叮铃铃——新到的麦芽糖!”是孩童的笑声:“阿公,我要那只红蜻蜓!”是酒肆里的说书声:“话说那乐神爷……”是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是长安城所有的市井声,所有的烟火气,所有的“俗乐”,正顺着红鲤的血珠,涌进琴台。
李慕白的手指搭上琴弦。他没有弹《广陵散》,他弹的是长安的月光,是渭水的风声,是阿婆竹篮里的野菊,是货郎担子上的糖画,是孩童追着纸鸢跑过的青石板路。
琴音响起的刹那,黑雾开始崩解。
乐神残影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的半边脸颊不再有裂纹,眼底的暗红褪去,露出原本的清明。他望着李慕白,露出释然的笑:“原来如此……我当年困在仙乐里,却忘了,真正的仙乐,从来不在天上。”
“是人间。”李慕白与他对视,同时拨动琴弦。
【乐雨落,灵脉归】
《广陵散》的琴音穿透黑雾,直上九霄。
穹顶的九盏青铜灯突然炸裂,灯油化作金雨,落向乐墟的每一寸土地。被黑雾污染的骨笛开始复苏,笛孔里的幽蓝荧光重新流转;断裂的琴弦自行修复,缠成金色的琴网;坍圮的乐俑阵站起身,抱着琴、执竽、吹埙,齐声和鸣。
琴台的石板上,浮现出半块石碑——是天庭的禁令碑,上面刻着:“仙乐禁入凡尘,违者永堕轮回。”此刻,石碑上的字迹正被琴音溶解,像被雨水冲开的墨。
红鲤的身体开始发光。他的鳞片重新长出,却不再是妖异的红,而是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的脊鳍变得完整,却不再锋利,反而像片柔软的云。他望着李慕白,眼底泛起水光:“主人,我的仙骨……恢复了。”
“但你选择留下。”李慕白替他说完。
红鲤点头,指尖轻触琴台的石板:“乐墟的灵脉还弱,需要有人护持。而且……”他笑了,“我想听听,长安的《卖花调》,到底有多好听。”
【悬念收束】
琴音渐歇时,李慕白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他抬头,看见乐墟的穹顶裂开道缝隙,漏下几缕长安的晨光。阿砚(红鲤)站在他身边,玉珏在掌心发烫:“主人,该回去了。”
李慕白摸向怀中的断弦玉佩,发现它与阿砚的玉珏已合为一体,化作半块鲤鱼形的玉坠,贴在他的心口。他想起乐神残影的话:“真正的仙乐,从来不在天上。”又想起长安街头阿婆的话:“小娃娃,你终于懂了——”
“阿砚,”他说,“我们回长安。”
红鲤(阿砚)笑着点头,白衣猎猎。他望着乐墟里复苏的乐俑、流转的琴音、飘着野菊香的空气,轻声说:“等我护好灵脉……也去长安听您弹《卖花调》。”
李慕白转身走向琴台边缘的光门。他回头时,看见红鲤正坐在琴台上,指尖轻拨焦尾琴,弹起的正是《卖花调》。琴音里混着晨露沾湿的甜腥气,混着货郎的拨浪鼓声,混着孩童的笑声,混着长安城最鲜活的烟火气——
那是“俗乐通神”的声音,是“天道在人间”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