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攥着那张写着“粮涨券”的票子,指节发白。
县城的日头比槐树屯毒,晒得青石板路直冒热气。他低头看了眼票子上的墨字——“凭此券可兑十两纹银”,心跳得像打鼓。昨日钱庄掌柜拍着胸脯说“新麦必涨”,可路过粮行时,两个伙计扛着麻袋嘀咕:“河滩地涝了,今年麦穗瘪得能数粒儿!”
“要不……先不押?”他拐进茶铺,要了碗凉茶。茶客们正议论:“东头的老周头押了二十块,昨儿就赚了五块!”“我表舅家小子说,粮行存粮少,价儿准往上蹿!”
大田的茶盏顿在桌上。陈氏的咳嗽声又在耳边响,他想起药铺掌柜冷着脸说“再拖就难抓了”。咬咬牙,他冲出茶铺,把剩下的两块银元也换了券。
——首日,粮价涨了半文。
大田攥着兑现的三块五银元,手都在抖。他买了块桂花糕,又去药铺称了半两川贝。“给陈氏垫垫”,他安慰自己,“等十日后再押,准能翻番。”
可第二日,天刚擦亮,粮行的消息就炸了锅:“北边运来三十船新麦!价儿跌了!”
钱庄里乱成一团。大田挤进去时,票子上的数字正往下跳——三块、两块五、两块……他额头渗着汗,听旁边老头骂:“我押了五十块,这下全没了!”掌柜的翘着二郎腿拨算盘:“认栽吧,明日再跌。”
“再加仓!”大田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还有两块银元,押上!”
旁人扯他袖子:“老哥,见好就收吧!”
“我不信!”他红着眼把钱拍在柜台上,“十日必涨,这是天意!”
第三日清晨,大田是被街头的铜锣声吵醒的。
他踉跄着冲进钱庄,票子上的数字刺得他睁不开眼——七毛。
“掌柜的……”他声音发颤,“这咋……”
“老哥,”掌柜的递过七毛银元,语气同情,“不是我说,您这心太贪。昨儿有人加仓,今儿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了。”
七毛银元。
大田攥着那枚带着体温的小钱,想起陈氏床头的药罐。他蹲在钱庄门口,土墙上“财源广进”的金漆剥落了一块,像道疤。
归途的风都是凉的。
大田背着布包,脚步发沉。布包里除了七毛银元,还有半块干粮——那是他在茶铺省下的。路过乱葬岗时,他看见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叫声凄厉。
“翼牛的梦应了……”他喃喃自语,“财来如电,去似奔鸢。”
日头偏西时,槐树屯的炊烟升起。大田远远望见自家屋顶,老黄牛正卧在牛棚前反刍。他加快脚步,却在村口撞见张半仙。
老阴阳眯眼瞧他:“回来了?”
大田摸出布包里的银元,苦笑:“七毛。”
张半仙没接话,指了指他怀里的布包:“里面还有啥?”
大田一愣——他竟忘了,布包夹层里还塞着陈氏编的银锁片。那是他最后的念想,此刻正静静躺着,刻着并蒂莲的纹路被磨得发亮。
“回去吧。”张半仙转身,“该琢磨咋给陈氏煎药了。”
大田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手里的七毛银元。风卷起一片麦芒,扎在他手背上,疼得他眼眶发热。
远远传来陈氏的呼唤:“大田,你咋才回来?”
他慌忙抹了把脸,应了声:“来啦!”
可那声音里的欢喜,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