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扫塔】
天刚蒙蒙亮,阿远就着月光推开禅房的门。檐角铜铃被山风撞响,第一声清响里,他听见墨鳞的鳞片擦过青石板的轻响——那蛇正盘在他的竹扫帚旁,蛇头微微抬起,像在等他。
“起这么早?”觉空的声音从佛堂传来,他捧着陶碗站在廊下,碗里飘着野菊香,“今日你扫塔,我去后山采野莓。”
阿远接过扫帚,竹枝扫过青石板时,忽然想起十年前他蹲在猎屋编草鞋的夜。那时他的手粗糙得扎人,如今扫塔的力道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觉空师父,”他低头看竹帚,“扫塔要扫到多干净?”
“扫去尘埃,也扫去心障。”觉空把野菊茶塞进他手里,“当年我师父教我扫塔,说‘塔是山的骨,心是塔的魂’。你看这砖缝里的苔藓,莫要嫌它脏——它是山的眼泪,也是灵脉的呼吸。”
阿远抬头,看见觉空的袈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十五年前为救他被荆棘划开的。他忽然明白,所谓“慈悲”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弯下腰,把每一寸尘埃都当作需要温柔对待的生命。
【鹰巢·喂雏】
苍翎的巢在老松最高处,阿远搬着竹梯往上爬时,小芽扑棱着翅膀跟在他肩头。这是他来古刹的第七日,小鹰已敢啄他指尖的野莓,还会歪着脑袋看他扫塔。
“慢些。”觉空的声音从树下传来,“苍翎护崽时最凶,你莫要惊着它。”
话音未落,巢里传来雏鸟的啾鸣。阿远踮脚望去,三只毛茸茸的小鹰正挤成一团,其中一只翅膀上沾着草屑——正是昨夜被山雀抓伤的那只。
苍翎从巢里探出头,颈间白羽微微炸开,却在看见阿远的瞬间软了下来。它叼着只肥硕的山雀,轻轻放在阿远脚边——那是它今早捕的,肉最嫩的部分还沾着血。
“给雏鸟补身子?”阿远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鹰的翅膀。
苍翎歪头,忽然用喙叼起阿远的手腕,将他往巢边带。阿远这才发现,巢角落里堆着半块烤红薯——是他昨日喂给小芽的,没想到被苍翎收了起来。
“你……记着呢?”阿远声音发颤。
十年前雪夜,他曾把半块烤红薯塞给冻僵的苍翎。那时苍翎浑身发抖,却还是把红薯推给更小的幼鹰。如今,这只曾被人类伤害的鹰,正用最笨拙的方式,回应他的善意。
【药庐·疗伤】
午后,阿远跟着觉空去药庐晒草药。竹匾里摊着紫苏、艾草,还有几株墨鳞最爱的半边莲——那是蛇类治伤的良药。
“墨鳞又来讨药了?”阿远笑着舀了半瓢水,放在药庐门口。
果然,蛇信子一吐,墨鳞从草垛里钻了出来。它绕着水瓢转了两圈,忽然用尾巴卷起一片半边莲,轻轻放在阿远脚边——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像极了阿菱当年给它擦伤口的水珠。
“你这是……谢我?”阿远蹲下身。
墨鳞昂起头,鳞片泛着温润的光。觉空在旁笑:“蛇通人性,它这是告诉你,‘我懂你的好’。”
药庐外传来青羽的啼鸣。阿远抬头,看见那只灵鸟正叼着根红绳——正是觉空十五年前系在墨鳞身上的。红绳另一端,系着颗野果,正晃悠悠落在阿远掌心。
“青羽也记得。”觉空说,“那年你救它时,它才巴掌大,如今倒成了古刹的小信使。”
阿远捏着野果,忽然想起昨夜残念说的话:“灵脉是山灵的心跳,你护着它,就是护着所有爱你的人。”他低头看向墨鳞、苍翎、青羽,忽然觉得,这些生灵从未远离——它们只是等他放下仇恨,用真心换真心。
【暮钟·归心】
黄昏时,阿远坐在塔下的青石板上,给小芽梳毛。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觉空的影子叠在一起。
“觉空师父,”他轻声问,“你后悔吗?十五年前救我,如今又收留我这个曾经恨古刹的人。”
觉空正在擦拭佛龛,闻言抬头:“当年我师父救我时,我也曾怨过他——他本可以躲在古刹里,却偏要冲出去救那只受伤的山麂。”
“那你……”
“后来我明白,”觉空放下抹布,坐在他身边,“慈悲不是选‘该救的人’,是选‘愿意救的心’。你救过苍翎、墨鳞、青羽,救过阿菱的残念,甚至救过我自己——那天你在塔前哭着说‘对不起’,我便知道,你的心已经软了。”
阿远望着远处的山影,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热闹的声响。小橘猫叼着只老鼠跑过,苍翎带着幼鹰在天空盘旋,墨鳞绕着药庐游,青羽停在塔尖啼鸣。
“觉空师父,”他说,“你看。”
觉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了:“灵脉活了。”
塔顶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咚响,檐角的月光落进阿远掌心。他忽然觉得,心里那道裂了十年的疤,如今已长出了新的肉——柔软、温暖,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夜话·传承】
深夜,阿远躺在禅房的草席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觉空坐在他床头,手里摩挲着那半块野莓叶——正是阿远昨日喂小芽用的。
“阿远,”觉空轻声说,“明日你跟我去趟后山。”
“做什么?”
“给你师父上柱香。”觉空说,“当年我师父圆寂前,让我替他守着古刹。可他不知道,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守着塔,是守着‘看见伤、缝补光’的心。”
阿远坐起身:“我……我还没见过他。”
“他埋在后山的野菊丛里,”觉空指了指窗外,“那里有棵老松树,树底下有块刻着‘无嗔’的碑。”
阿远忽然想起,阿菱失踪前曾说过:“哥,等我采到最大的野菊,就给你编个花环。”如今,他终于能替她,给另一个“师父”编个花环了。
窗外,墨鳞的鳞片闪着微光,青羽的啼鸣渐轻,苍翎的幼崽在巢里发出细碎的梦呓。阿远躺下,望着头顶的藻井,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塔下的灵脉同频,与山风同频,与所有爱他的人、爱他的灵,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