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深渊里的双生
阿海蜷在洞外的礁石缝里,海水顺着岩缝滴在他后颈,凉得刺骨。他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洞内的腐臭味更浓了,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熏得他眼眶发酸。
借着洞口斜照的日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两只鹿的全貌。
净鹿站在石台边缘,体型比普通山鹿大出一圈,皮毛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暗中泛着幽蓝荧光。它的鹿角像两簇冰雕的珊瑚,枝桠间垂着半干的血珠,却奇异地不沾染尘埃。最让阿海心惊的是它的眼睛:瞳孔竖成细线,眼白泛着幽绿,像两盏鬼火,却始终锁定着煞鹿的动向,带着几分焦灼的警惕。
而煞鹿几乎贴在地面,庞大的身躯将石台占去大半。它的皮毛乌黑发亮,却沾着大片暗红血渍,有些已经凝结成痂,黏在纠结的鬃毛上。它的鹿角粗壮扭曲,断口处还挂着碎肉,此刻正抵着净鹿的胸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像闷在瓮里的雷。
“嗷——”
煞鹿突然仰头嘶吼,震得洞顶碎石簌簌坠落。它前蹄刨地,溅起的泥浆里翻出半截白骨——那是人的小腿骨,上面还挂着褪色的蓝布碎片!
阿海心头一紧。蓝布……像极了村里寡妇阿秀常穿的粗布衫。上月阿秀说去鹿妖洞采野菇,就再没回来。
净鹿被煞鹿撞得踉跄一步,却仍挡在石台与煞鹿之间。它低头舔了舔煞鹿脖颈的旧疤,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幼崽。可煞鹿猛地甩头,獠牙撕开净鹿的侧腹!
幽绿的鹿血溅在石壁上,绽开一朵妖异的花。净鹿却只是闷哼一声,反手用鹿角抵住煞鹿的下颌,迫使它后退半步。
回忆·分裂的起点
阿海看得入神,脚下的礁石突然松动。他惊呼一声跌落,恰好摔进洞内一处凹陷的石坑——这里堆着更多白骨,有兽骨,有人骨,还有一截断裂的鹿角,纹路与他颈间的平安符绳结如出一辙!
“别怕。”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阿海猛地抬头,正撞进净鹿的眼睛。那对幽绿的瞳孔里,竟浮起模糊的画面:
百年前。暴雨倾盆的海面上,两只白鹿并肩跃出海面。一头衔着灵芝,一头顶着受伤的渔民。渔民们跪在沙滩上叩谢,将它们奉为“鹿神”。后来疫病蔓延,村民们按照鹿神的指引净化了水源,却在庆功宴上偷偷往灵泉里投了染污的祭品。
“我们本是一体。”净鹿的声音带着千年回响,“一守纯净,一镇浊气。可人类的贪念……让我们生了嫌隙。”
画面闪回:染污的泉水里,煞鹿为了保护净鹿,吞下了最脏的污血。它的皮毛开始发黑,眼神逐渐暴戾;而净鹿为了净化它,耗尽灵力,眼瞳染上了幽绿。村民们却说:“鹿神疯了!一只在吃人,一只在护着脏东西!”
“后来……”净鹿的回忆变得破碎,“我们被赶进洞穴。它恨人类,我也恨……可更恨的是,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对峙·善恶的边界
“吼——”
煞鹿的嘶吼将阿海拽回现实。它已彻底疯狂,撞翻了石台上的腐肉,任凭净鹿如何阻拦,都要扑向洞外——那里有阿海的小船,有逃生的希望。
净鹿被撞得撞在石壁上,侧腹的伤口再次撕裂,幽绿的血液滴在地上,竟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白烟。阿海这才发现,那些腐肉上泛着诡异的紫斑——是煞鹿长期吞食被人类污染的海产,毒素在体内堆积的痕迹。
“阿娘的平安符……”阿海摸向怀里的油纸包。他想起净鹿颈间的红绳,想起祖母药方上的“赤子心”。或许……它们从未想过害人?
他捡起地上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慢慢走向煞鹿。煞鹿的耳朵竖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獠牙上还挂着碎肉。
“我不是来抢东西的。”阿海举起双手,声音发颤,“我娘病了,郎中说需要血灵芝。可我知道……那东西该在鹿灵手里。”
煞鹿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没扑上来。净鹿挣扎着站起来,用鹿角轻轻碰了碰阿海的手背。
“它记得你。”净鹿的声音再次在脑海响起,“你怀里的平安符,是当年救过我们的老船工的后人。”
撕裂·未愈的旧伤
阿海这才惊觉,平安符的红绳与净鹿颈间的红绳,分明是同一段布料——或许是百年前某个渔民留下的信物,辗转到了老船工手里。
煞鹿的动作慢了下来。它盯着阿海手中的平安符,又看了看净鹿,突然发出一声哀鸣,转身撞向洞穴深处的石壁。
“它在惩罚自己。”净鹿虚弱地靠在石台上,“它知道,是我们没能守住……才让人类害怕。”
阿海这才发现,煞鹿的肚皮上有一道陈年旧疤,形状竟和渔村的护村符一模一样——那是百年前村民为感谢鹿灵,集体绣在锦旗上的图案。
洞外的海浪仍在咆哮,可洞内的对峙,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净鹿的幽绿眼瞳里,暴戾褪去几分;煞鹿蜷缩在角落,像只被雨淋透的幼犬。
阿海轻轻放下石头。他知道,这一趟冒险,他不仅找到了血灵芝的线索,更窥见了被人类偏见掩盖的真相——所谓“妖异”,不过是被伤害过的善意,在黑暗里挣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