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时间的鞭子
洞内的滴水声突然变了节奏。阿海抬头,看见洞顶石缝渗出的水线正在变细——退潮了。
他摸向船舷,指尖触到一片湿冷:小船底部的裂缝又扩大了,海水正顺着缝隙往里钻,刚才还勉强浮着的船身,此刻已倾斜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必须走了。”他低声对自己说,却又挪不动脚步。
净鹿侧卧在石台上,幽绿的伤口不再渗血,却像团将熄的鬼火,连鹿角都垂着,没了先前的警觉。煞鹿蜷缩在角落,皮毛上的血痂裂开,渗出黑红的脓水,每动一下都发出骨头摩擦的脆响。
“嗷……”煞鹿突然发出哀鸣,不是威胁,更像濒死的呜咽。它用前蹄扒拉着地面,石缝里露出半截腐烂的鱼骨——那是它最后能找到的“食物”。
闪回·被遗忘的温暖
阿海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礁石上。疼痛让他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跟着母亲去祠堂祈福,路上遇见只受伤的小鹿。母亲用草药替它敷腿,还把自己绣的平安符系在它角上。
“阿娘说,万物都有难处。”他喃喃出声,“可后来……大家怎么就忘了?”
记忆里母亲的笑容清晰起来。她总说:“海儿,心善的人,看什么都像菩萨。”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母亲太软。直到此刻,看着煞鹿眼里翻涌的痛苦,他突然懂了——所谓“恶”,不过是被痛苦扭曲的求救。
祖母的《百妖志》在脑海里翻页:“鹿灵通灵,知人心善恶。以赤子心渡之,可解百年怨。”
赤子心……阿海摸了摸怀里给母亲采的草药。那是他在渔村后山采的止血草,虽不如血灵芝珍贵,却能生肌愈创。他原本想留着给母亲敷伤口,此刻却攥得发热。
天平·逃与留的重量
“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转身冲向船边。可刚解开缆绳,又听见净鹿的呜咽——这次,那声音里带着恳求。
阿海顿住。他看见净鹿抬起头,幽绿的眼瞳里浮起一层水光。那是鹿灵的眼泪?传说里,鹿灵落泪,是为世间至纯的善意。
“你想让我……救它?”阿海指向煞鹿。
净鹿轻轻点头,鹿角碰了碰煞鹿的伤口。煞鹿浑身一震,竟真的安静下来,只是喉咙里还在发抖。
退潮的浪声在洞外轰鸣,像在催促他做决定。阿海想起王伯的话:“人心比海还险。”可此刻,他望着两只鹿——一只在守护中耗尽自己,一只在悔恨里折磨自己——忽然觉得,比海更险的,是人心对自己的封锁。
“我娘说过,”他蹲下来,把草药放在煞鹿面前,“药草不分贵贱,能救人的,就是好药。”
煞鹿的鼻子动了动,凑近草药。当它的舌尖触到草叶的瞬间,黑红的脓水突然泛起金光。那些溃烂的伤口开始愈合,皮毛上的污血也渐渐褪去,露出底下乌黑的底色,却不再生戾气。
共生·微小的奇迹
净鹿的眼睛亮了。它走到阿海身边,用脑袋轻轻蹭他的手背。阿海这才发现,它的颈间红绳断了,断口处缠着一缕白发——和他母亲的发色一模一样。
“是你……”阿海喉咙发紧,“是你一直守着母亲的平安符?”
净鹿发出肯定的低鸣。原来,这只鹿灵百年间一直在渔村附近游荡,替他们挡去不少灾祸:王阿婆的孙儿迷路,是它引回了家;张猎户的狗被毒蛇咬,是它叼来了解毒的草药。只是人类记不住这些,只记得“鹿妖吃人”的传闻。
“我帮你。”阿海说,“我帮你净化煞鹿,也帮你们重新赢回渔村的信任。”
煞鹿的转变仍在继续。它站起身,黑色的皮毛重新变得油亮,鹿角上的断口长出了新的枝桠。它走到阿海面前,低下头颅——这是鹿灵对恩人的臣服。
洞外的海浪推着小船,轻轻摇晃。阿海解下背篓,把止血草分了一半给煞鹿,另一半小心包好:“剩下的,够我娘熬药了。”
余波·选择的回响
当阿海最后一次抚摸净鹿的鹿角时,洞顶的石缝突然透进一道光。他抬头,看见月光正穿过云层,洒在洞口的鹿角凹痕上——那些凹痕,原来是百年前渔民们为鹿灵刻的祈福符。
“走吧。”净鹿用鹿角推了推他的后背,“潮水送你们回家,也送我们……回家。”
阿海踏上小船,回头望去。煞鹿站在洞口,黑色皮毛在月光下泛着缎子似的光;净鹿跟在他身后,幽绿的眼瞳里,映着整个大海的温柔。
这一次,他不再是逃亡的少年。他知道,自己带回的不仅是母亲的药,还有一个被误解百年的真相——
所谓“救赎”,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拯救,而是两个灵魂在黑暗里,终于看见了彼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