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万丈霞光是它的背景,翻涌的云海是它的莲台。在所有生灵期盼、敬畏乃至狂喜的目光中,那自高天降临的存在,终于清晰地展露了它的全貌。
然而,那并非古籍中描绘的金身璀璨,也不是壁画上祥光环绕的宝相庄严。
那是一尊……黑佛。
通体如墨,似最深沉的黑曜石雕琢而成,却又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佛身巍峨,盘坐于云层之上,庄严肃穆的形态与那令人不安的玄黑之色形成了尖锐的视觉冲突。它一手依旧托着那朵散发着纯净温暖金光的莲台,另一手结着象征“无所畏惧”的无畏印。
可是,结合那漆黑的佛身,这慈悲的手印与圣洁的金莲,非但不能让人感到安心,反而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的威压。这威压并非魔物那般暴戾,却更加浩瀚磅礴,带着一种审判万物、划定生死的冰冷规则感,让所有仰视它的生灵,从灵魂深处生出一种渺小如蝼蚁的恐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死寂。
比魔潮来袭时更可怕的死寂笼罩了天地。
随即,爆发出的是足以掀翻天灵的哗然与崩溃的哭嚎。
“怎……怎么会是黑色?!”
“魔!是魔伪装的!我们被骗了!”
“寂灭佛……堕落了!佛已入魔!”
“苍天啊,连最后的希望都抛弃我们了吗?!”
百姓们脸上的狂喜瞬间碎裂,化作极致的绝望和恐惧。先前有多么虔诚的祈祷,此刻就有多么深刻的崩溃。信仰的支柱,在眼前轰然倒塌,碎成一地染着墨色的残渣。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抱头痛哭,更多的人望着那黑佛,眼中只剩下茫然与死灰。
与此同时,几道强横的神念从仙灵界各处扫来,是那些大宗派的掌门、长老。他们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凡人,但更多了几分凝重与猜忌。
“好诡异的气息!非仙非魔,却又兼具佛性与死寂!”
“此物绝非善类!古籍记载有误,或是大魔伪装,意图迷惑众生!”
“绝不能让其立足!否则仙灵界危矣!”
“传令下去,此乃‘魔佛’,天下共击之!”
大佬们的反应迅速而决绝,几乎是瞬间就为这颠覆认知的存在定下了“魔”的标签。恐惧催生了敌意,未知化作了杀机。原本对抗幽冥魔潮的统一战线,其矛头似乎隐隐开始转向那云端的黑色佛像。
在这片混乱与绝望之中,凌绝死死盯着那尊黑佛。
最初的震撼与本能恐惧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心中滋生。青云宗修炼的功法中正平和,让他对气机尤为敏感。他确实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的威压,几乎要碾碎他的意志。但在这威压之下,他努力捕捉着那黑佛更深层的气息。
那漆黑的佛身,并非魔物那种污浊、混乱、充满吞噬欲望的邪气,反而更像是一种……极致的“静”与“寂”,仿佛承载了万古的沉重。而那双低垂的佛眼,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凌绝却似乎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暴虐与杀戮,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与一种亘古的悲悯。
这种悲悯,并非针对眼前具体的惨状,而是针对某种更宏大、更根源性的东西。
“为什么……”凌绝喃喃自语,手心的汗水浸湿了剑柄,“如果你的出现带来的是毁灭,为何又要手托象征净化与希望的金莲?如果你的目的是杀戮,为何你的眼神……却像是背负了所有罪孽的牺牲?”
他的理智告诉他,所有人都说这是魔,师尊和同门正在山下与魔物血战,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将其视为敌人。
可一种更深层的直觉,一种源自《寂灭剑心》入门心法带来的微妙共鸣,却在向他发出警示:事情,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尊黑佛,或许并非纯粹的邪恶。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那黑佛似乎完全无视了下方的骚动、祈祷或是咒骂。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亘古存在的法则化身。然而,下方的魔潮,在经历了最初的停滞後,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变得更加狂躁,更加凶猛地扑向残存的生命之光。
绝望,并未因“救世主”的降临而缓解,反而因为这颠覆性的“真相”,坠入了更深的深渊。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