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疗舱，踏上星火方舟的甲板，老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走廊里不再死寂，恢复了往日的照明，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引擎区传来的、有节奏的维护机器人工作的声响。一些关键区域的隔离已经解除，零星的船员身影出现，他们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茫然，但眼神中已重新燃起了生气。看到老白，他们纷纷投来混杂着感激、敬畏和探寻的目光，无声地行礼。
方舟正在缓慢复苏，但伤痕依旧深刻。墙壁上偶尔能看到能量灼烧或金属变形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臭氧和纳米修复胶体的气味。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氛围弥漫着，每个人都清楚，危机只是暂时退却，而非彻底消失。
老白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舰桥。通往舰桥的主通道依旧处于高级别封锁状态，需要沈翊的特批权限。当最后一道厚重的合金闸门在他面前滑开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舰桥依旧宏伟，巨大的观测窗外是深邃的星空。但内部已经大变样。原本整齐排列的控制台大多黯淡无光，被临时架设的、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全息投影界面所取代。无数的光缆如同神经束般从天花板垂下，连接着中央一个被强化能量场笼罩的区域——那里，方舟之心的核心处理器正在全功率运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而在核心处理器上方，悬浮着一个由纯净光芒构成的、略显虚幻的沈翊的半身像。他的面容比在导航主控室时清晰了许多，但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光芒构成的轮廓边缘不时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色的涟漪，显示着他仍在与静滞的残余污染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你来了。”沈翊的意念直接传来，比之前稳定了许多，但依旧能感觉到其下隐藏的、如同绷紧的钢丝般的压力。
“情况怎么样？”老白走到能量场边缘，仰头看着那光芒构成的身影。
“方舟基本功能恢复七成，船员唤醒进度百分之三十五，无不可逆意识损伤报告，这是好消息。”沈翊的“目光”扫过整个舰桥，意念中带着沉重，“坏消息是，静滞污染比预想的更顽固，它像病毒一样嵌入了方舟的底层架构。我不得不将大部分算力用于构建‘逻辑防火墙’和‘净化缓冲区’，这严重限制了方舟的机动性和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
他顿了顿，巨大的观测窗外的星空景象突然切换，变成了一幅异常复杂的、动态变化的星图。星图中，代表静滞区域的死寂灰色不再是均匀分布，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呼吸般的脉动！一些区域的灰色会周期性地加深、扩张，然后又略微收缩，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是根据你带回的监管者数据模型，结合方舟最新探测信息生成的实时静滞动态图。”沈翊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看这里，还有这里——”
星图上，几个远离他们当前位置的、原本处于稳定静滞状态的庞大星域，其灰色区域内部，竟然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电弧般的亮蓝色闪烁！这些闪烁转瞬即逝，但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该区域静滞灰色的小幅扰动。
“这些能量闪烁的特征，与我们接收到的‘观察者’引力波脉冲，以及它引发的遥远静滞区异常活化，在能谱结构上存在高度关联。”沈翊的光影指向那些闪烁点，“这不是自然现象。有什么东西……或者说，‘观察者’，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刺激’或‘探测’这些静滞区域。”
老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将静滞区域当作实验场？这是何等的存在才能拥有的手段？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个。”沈翊将星图再次切换，聚焦到他们当前所在星域的一个角落。那里，靠近一片小行星带边缘的虚空中，传感器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背景辐射融为一体的空间扭曲痕迹。
“这道痕迹是不久前留下的，其空间曲率变化模式非常奇特，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航行技术。它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刚刚从这里‘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留下的细微褶皱。”沈翊的光影变得极其严肃，“痕迹的指向，正好对着我们接收到‘观察者’信号的大致方向。”
老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的意思是……那个发出信号的‘观察者’……它的‘载体’或者一部分，可能已经就在我们附近了？甚至……可能一直在‘看着’我们？”
“无法确定。”沈翊摇头，“痕迹太模糊，也可能是某种自然产生的时空涟漪。但结合‘观察者即将就位’的信号，我们不能排除这种最坏的可能性。”
舰桥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和能量场稳定的波动声。窗外，是看似无尽和平静的星空，但在这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宇宙尺度的诡异脉动，以及一个可能近在咫尺、却无法察觉的庞大阴影。
播种者……他们自以为在隐秘地播撒火种，躲避静滞的追捕。但现在看来，他们或许一直都是在某个更高层次存在的“观察”之下，如同玻璃缸里的鱼。而监管者密钥的触发，就像是突然敲了敲鱼缸，引来了“观察者”的注意。
“那个‘后门’坐标呢？”老白压下心中的寒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观察者”是敌非友，那么寻找对抗“至高协议”的方法就更加紧迫。
沈翊的光影挥手调出另一幅星图，一个位于宇宙极其遥远、时空结构错综复杂的区域被高亮标记出来。“坐标解析基本完成，位置就在‘逻辑边缘’地带。但通往那里的常规航线需要穿越多个高度不稳定的静滞区以及已知的宇宙‘伤痕’带，以方舟目前的状态，成功概率极低。”
他看向老白，光芒构成的眼睛里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但我们没有选择。留在原地，要么被静滞追上，要么被未知的‘观察者’当做实验品。只有冒险进入‘逻辑边缘’，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后门’，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才可能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老白沉默着，目光扫过星图上那条蜿蜒曲折、遍布危险的航线，最终落在沈翊那坚定却脆弱的光影上。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比夺回方舟更加绝望的航行。但他们必须去。
因为播种者的使命，就是在绝望中，种下最微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