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曲终之章，梦的归处
海水漫到脖颈时，琴如知听见了玉佩碰撞的轻响。不是她攥在掌心的半块，是另半块——那枚被Lx-17握在手里的信物，此刻正随着趟水的脚步声，在晨雾里荡出细碎的颤音。
她猛地回头，看见林骁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灰色毛衣早被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骨骼轮廓，左眼下的泪痣在水光里泛着红，像枚刚被血浸染的朱砂。他右手握着那半块雕花玉佩，断裂处的棱角被磨得光滑，显然被人摩挲了无数次。
“你怎么会有这个？”琴如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海水里的盐分渗进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突然想起Lx-00最后的话——所有实验体都被植入了护知者协议，那眼前的人，究竟是Lx-02的记忆碎片，还是……
“在陈律师的残骸里找到的。”林骁的声音混着海浪声，有种不真实的飘忽，“他胸腔的芯片没完全烧毁，里面存着段视频——你母亲临终前录的。”
琴如知盯着他的手腕。那里本该有块牡丹形的疤痕，此刻却光洁一片，只有道浅浅的淡粉色印记，像块刚愈合的伤口。“你是谁？”她后退半步，海水瞬间涌进嘴里，又咸又涩，“Lx-00？还是Lx-17？”
林骁突然笑了，左眼下的泪痣跟着微微上扬。“我是林骁。”他向前走了两步，浪花在他脚边碎成白色的泡沫，“至少，现在是。”他摊开手心，两半玉佩在晨光里拼出完整的牡丹，花心处的凹槽里，嵌着枚米粒大小的芯片，“你母亲把方舟计划的核心数据藏在了这里。”
琴如知的视线落在芯片上。那东西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让她想起仓库里那些标着“基因稳定剂”的注射器。“所以她留下的不是定位器，是密钥。”她突然明白林夫人信里的话，“毁掉玉佩，就能销毁所有实验体的基因序列？”
“不止。”林骁将玉佩合起，塞进她掌心，“这里面还有逆转程序。只要输入正确的指令，所有被改造过的基因都会恢复原状。”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手腕上发烫的疤痕，“包括你身上的稳定序列。”
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红蓝灯光穿透晨雾，在海面投下晃动的光斑。琴如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那道浅粉色的印记。“陈律师的视频里，有没有说真正的林骁是怎么死的？”
林骁的身体僵了瞬，海水从他湿透的发梢滴落，砸在她手背上，凉得像冰。“2017年的樱花季，他试图偷走方舟计划的资料，被Lx-17当场击毙。”他的声音低了些，“就在你现在站着的这片海域。”
琴如知猛地松开手。难怪她总觉得这里熟悉，难怪每次看到樱花都会心口发紧——原来她早已站在了记忆的废墟上。黑色笔记本从怀里滑落，掉进海水里，纸页散开的瞬间，她看见最后那张照片背面的字正在晕染：“如果余生即地狱，我陪你一起。”
“这不是Lx-02写的。”她突然反应过来，弯腰捞起笔记本，“Lx-02的情感模块有缺陷，他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话。”
“是我写的。”林骁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在陈律师的芯片里，我看到了真正的林骁留下的日记。他说如果有天能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他从来没后悔过带你跑。”
琴如知翻开笔记本夹层，那片樱花花瓣还好好地躺着，血迹写就的“他活着”三个字洇开了些，却更清晰了。“你早就知道实验室的位置，对不对？”她抬头时，正好看见林骁耳后闪过道微弱的蓝光——那是实验体芯片特有的标识，“陈律师的坐标指向三海里外的沉船，那里就是母亲藏起来的实验室。”
林骁没否认，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防水袋，里面装着枚微型投影仪。“我们得快点。”他按下开关，海面上立刻浮现出沉船的三维模型，船体断裂处有个圆形的舱门，“Lx-17已经带着林氏的人过去了，他们想抢在我们之前启动最终融合程序。”
琴如知突然想起Lx-17说的“只有你的基因能完成最后一步融合”。“最终融合是什么？”
“把所有实验体的基因序列注入你的身体，让你成为新的容器。”林骁的投影突然晃动了下，像是信号受到了干扰，“你父亲的意识芯片需要稳定的基因载体，而你是唯一的适配者。”
警艇已经出现在雾中，探照灯的光柱在海面上扫来扫去。琴如知将玉佩塞进衣领，贴着心口的位置，冰凉的金属突然变得滚烫，像块正在燃烧的烙铁。“走。”她抓住林骁的手，转身向深海游去，“去沉船。”
海水越来越冷，阳光穿透雾层的瞬间，琴如知看见了那艘半沉的货轮。船身锈迹斑斑，甲板上还挂着残破的林氏生物旗帜，被海浪打得噼啪作响。林骁带着她从船尾的破洞钻进去，扑面而来的是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和林氏医院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里原本是移动实验室。”林骁的手电筒扫过墙上的标语，“方舟计划的核心研究都在这里进行。”他停在道密码门前，门把手上刻着朵牡丹，花心处有四个凹槽，正好能放进那枚完整的玉佩。
琴如知将玉佩嵌进去的瞬间，门内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墙壁缓缓移开，露出里面的实验室——数十个培养舱整齐排列，每个舱里都漂浮着个模糊的人形，心口位置都有朵淡淡的牡丹印记。
“这些是……”她的声音发颤，手电筒的光扫过最前面的培养舱，里面的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你的复制品。”林骁的声音很沉，“林氏用你的基因培育了无数备用容器，一旦你拒绝融合，他们就会启动这些复制品。”
培养舱的玻璃上凝结着水珠，琴如知伸手去擦，却在倒影里看见了Lx-17的脸。对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义肢上的铁链缠成圈，末端的尖钩闪着寒光。“来得正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省得我去找你们了。”
林骁突然将琴如知推向实验室深处：“去控制台！启动逆转程序！”他转身时，左手已经变形为银色的利刃，“我拖住他！”
琴如知踉跄着跑到控制台前，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代码。她摸出胸口的玉佩，发现芯片已经自动弹出，正好能插进控制台的接口。就在她按下启动键的瞬间，Lx-17的铁链突然飞过来，缠住了她的手腕。
“别白费力气了。”他拖着她往培养舱群走去，铁链勒得她骨头生疼，“逆转程序需要双重认证，除了玉佩，还要有启动者的基因序列。”他指了指最中间的培养舱，里面的人闭着眼睛，左眼下有颗泪痣，“你以为真正的林骁在哪里？他就在这里，作为你的‘情感模板’，被永远困在培养舱里。”
琴如知的目光撞进培养舱里那双沉睡的眼睛。记忆突然翻涌而上——樱花树下的追逐，巷口的热汤面，爆炸前他推开她时的眼神……原来那些不是Lx-02的记忆碎片，是真正的林骁刻在她灵魂里的烙印。
“他没死。”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母亲信里说的‘他活着’，就是指他？”
“是，也不是。”Lx-17的义肢按在培养舱的控制面板上，玻璃舱门缓缓打开，“他的身体还活着，但意识早就被抽离，装进了无数个实验体的芯片里。你遇到的每个林骁，都是他意识的碎片。”他突然抓起琴如知的手，将枚注射器塞进她掌心，“现在，把你的基因稳定剂注入他体内，你们就能完成最终融合，让他以完整的形态‘复活’。”
琴如知看着注射器里幽蓝的液体，又看了看培养舱里沉睡的人。林骁的碎片还在和Lx-17缠斗，金属碰撞声在实验室里回荡，像首绝望的挽歌。“如果我拒绝呢？”
“那他就会永远困在这里，成为没有意识的植物人。”Lx-17的电子眼闪烁着红光，“而你，会被这些复制品撕碎，他们会继承你的基因序列，完成你父亲未竟的计划。”
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代码开始疯狂跳动。琴如知转头，看见林骁的碎片正用身体撞击能源箱，金属外壳已经裂开，露出里面滋滋作响的线路。“启动程序！”他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我用核心芯片帮你完成双重认证！”
“不要！”琴如知尖叫着想去阻止，却被Lx-17死死按住，“他会彻底消失的！”
“护知者协议第一条。”林骁的碎片抬起头，左眼下的泪痣在火光里格外清晰，“保护琴如知，直至意识消亡。”他笑了笑，像极了樱花树下的那个少年，“记得吗？我说过要陪你一起……”
他的话被能源箱的爆炸声吞没。刺眼的白光中，琴如知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他身体里飞出来，像群发光的蝴蝶，纷纷扬扬地落进培养舱里。沉睡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左眼下的泪痣在光里泛着红，和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Lx-17发出痛苦的嘶吼，义肢开始溶解。琴如知趁机挣脱束缚，扑到控制台前，将基因稳定剂狠狠砸在地上。幽蓝的液体溅在屏幕上，代码瞬间变成绿色，逆转程序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
“不——！”Lx-17的身体正在崩溃，金属碎片落了满地，“你父亲的意识……我的存在……”
琴如知没理会他的嘶吼，只是盯着培养舱里的人。他缓缓坐起身，目光穿过混乱的实验室，落在她脸上，像穿越了无数个时空。“如知。”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实验室开始剧烈摇晃，船体断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琴如知扑过去，隔着最后的玻璃舱门，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林骁。”她的眼泪落在玻璃上，晕开片小小的水痕，“我们回家。”
他笑了，左眼下的泪痣微微上扬。“好。”
逆转程序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时，所有培养舱的玻璃同时碎裂。复制品的身体在绿光中化为粒子，Lx-17的残骸也渐渐消散，只留下那半块玉佩，滚落在琴如知脚边。
船体的倾斜越来越严重，海水开始从裂缝涌进来。琴如知拉着林骁往出口跑，他的手很暖，不像实验体的金属义肢，带着真实的温度。跑到船尾破洞时，林骁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她的手腕。
那道牡丹形的疤痕正在变淡，像朵即将凋零的花。“稳定序列消失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庆幸，“你自由了。”
琴如知看着疤痕彻底褪去，突然想起黑色笔记本最后那页的话。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林骁的眼睛，里面映着漫天飞舞的粒子，像场盛大的樱花雨。
警艇的探照灯照进破洞，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摇晃的海面上。琴如知握紧林骁的手，跟着他跃入海水。冰凉的液体包裹身体时，她听见他在耳边说：“这次，换我带你走。”
不知游了多久，当他们爬上沙滩时，天已经亮了。晨雾散尽，阳光洒在海面上，泛着金箔般的光泽。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有人正在朝他们跑来，穿着警服的身影在晨光里越来越清晰。
“是张队长。”林骁认出了领头的人，“我在警局的档案没被销毁。”
琴如知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突然觉得“余生即地狱”那句话，或许从来都不是诅咒。地狱或许存在过，但当他们手牵手走出沉船的那一刻，地狱就已经崩塌了。
张队长跑到他们面前，递过来两条毯子。“0713案结了。”他看着林骁，眼神复杂，“林氏生物的所有资料都被销毁，相关人员已经全部逮捕。”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在沉船里找到具实验体残骸，芯片数据显示，他是Lx-00。”
琴如知裹紧毯子，没说话。她知道那是谁——那个自称“没有情感模块”的原型机，那个在最后关头，选择用核心芯片帮她完成认证的实验体。
林骁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都过去了。”
张队长走后，沙滩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海风吹拂着林骁的头发，左眼下的泪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琴如知突然想起那片樱花花瓣上的字，想起所有关于“他活着”的暗示。
“你还记得多少？”她轻声问。
“所有。”林骁的目光落在海平线上，那里有艘货轮正在远航，“从樱花树下第一次见到你，到被抓进实验室，再到意识碎片在各个实验体间流转……我都记得。”他转头看向她，眼里有细碎的光，“包括我说过要陪你一起下地狱。”
琴如知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完整的玉佩，塞进他手心。“现在不用了。”
林骁握紧玉佩，突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黑色笔记本，不知何时被他捡了回来，虽然湿透了，却完好无损。“这个，你还留着？”
“嗯。”琴如知翻开笔记本，最后那张照片还在，背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她记得清清楚楚。
海浪拍打着沙滩，像首温柔的歌谣。林骁突然指着远处的海平面：“你看。”
琴如知抬头，看见群白色的海鸟正掠过海面，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她靠在林骁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基因、实验、融合的名词，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重要的是，他们都活着。
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
黑色笔记本从膝头滑落，掉在沙滩上。风吹过纸页，露出夹在里面的张便签，是陈律师的字迹，大概是从芯片残骸里恢复的：
“护知者协议最终条：当琴如知获得真正自由时，启动‘种子计划’。”
便签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符号——和琴如知心口那枚芯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海鸟的鸣叫声里，琴如知的手腕突然微微发烫。她低头看去，那道已经消失的牡丹疤痕，似乎又在皮肤下隐隐浮现，像颗即将破土的种子。
林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渐渐变深。他握紧了手里的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心处的凹槽。
远处的货轮突然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在海面上回荡，像个隐秘的信号。
琴如知抬起头，望向那艘越来越远的船，突然觉得这场名为“终章”的落幕，或许只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