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卜算惊魂,归墟之期
七星阁的入口藏在星坠海深处一座不起眼的珊瑚礁后。寻常渔夫纵是世代在此撒网,也绝难发现那道被幻术遮掩的幽蓝水门。此刻水门涟漪轻荡,游振枫一行人踏浪而入,潮湿的咸腥气尚未散尽,便被一股沉凝如古玉的墨香所取代。
赵清莲扶着游振枫的左臂,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衣袖下肌肉的紧绷。自失去那道九幽本源剑气后,他体内的寒气便时常失控,尤其在靠近这处蕴含星辰之力的秘境时,墨陨剑鞘都凝着层薄薄的白霜。她悄悄运转天言劫秘的温和气息渡过去,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此处不宜妄动气息。”游振枫的声音压得很低,耳廓微动捕捉着四周动静,“这里的空间法则很奇怪,像是…无数根琴弦绷在看不见的地方。”
独孤南天手持半截断裂的天剑,剑身残存的天地劫气在踏入此地时竟自发嗡鸣。他环顾四周,只见一条蜿蜒向上的玉石长阶直入云雾,两侧石壁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照得阶面光滑如镜,倒映出众人疲惫却坚毅的身影。封白情裹着赵清莲赠予的疗伤锦缎,脸色仍显苍白,握着双刀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七星阁规矩,见阁主前需拾级而上,一步一叩首者,可显诚意。”虚空中传来苍老淡漠的声音,听不出方位,“但诸位既已付出第一道代价,可免此礼。只是每上一阶,需以心头血为引,映照真实所求。”
话音未落,最底端的一阶玉石突然泛起血色纹路。白凤锦的焚寂刀残骸被独孤南天背在身后,此刻竟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是在回应这诡异的要求。赵清莲看向游振枫,见他虽目不能视,唇角却噙着丝冷笑,显然对这等故弄玄虚的伎俩不屑一顾。
“走。”游振枫率先抬步,足尖落在血色玉阶上的瞬间,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赵清莲急忙扶住他,却见那阶玉石上浮现出模糊的画面——熊熊燃烧的宅院,遍地的血泊,一个身着玄衣的孩童蜷缩在桌底,透过门缝看见父亲被黑衣人刺穿心口,那把染血的匕首上,刻着与天魔宫令牌相同的骷髅纹路。
“是诅咒的源头画面。”赵清莲低声道,指尖抚过他颤抖的脊背,“游大哥,别看。”
游振枫却猛地站稳,另一只手按在墨陨剑柄上:“我看不见画面,但能听见…当年漏算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那画面随着他的迈步而消散,“那黑衣人袖口,有云纹暗绣。”
众人闻言心头一震。云间客最喜着绣云纹的锦袍,难道当年游家惨案与他有关?
拾级而上,玉阶上的血色画面此起彼伏。独孤南天踏上的台阶映出凌云巅崩塌的幻象,他手持天地劫剑残篇,以身躯抵挡滔天魔焰;封白情的台阶上是封家祠堂的火光,姐姐封月败明的狞笑与族人的哀嚎交织;赵清莲的台阶则一片纯白,只有无尽的孤寂如潮水般涌来,她仿佛看见自己形单影只站在归墟之门旁,琴断弦绝。
“清莲!”游振枫及时握住她冰凉的手,九幽剑气化作一道冰墙,将那股孤寂隔绝在外。血色画面剧烈晃动,隐约显出游振枫的身影正朝她走来,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拦。
“看来你们的命数,比老夫算的还要纠缠。”鬼谷卜算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到了。”
众人已至长阶尽头,眼前是座悬浮在星空中的圆形石台。石台中央坐着个身披星图袍的老者,面容隐在兜帽阴影里,身前摆着六十四卦铜钱,正自行旋转成玄妙的图案。他身前的石桌上,放着个青铜香炉,里面燃着三炷异香,烟柱竟凝而不散,直冲天顶的星图。
“独孤宗主的《天地劫剑》残篇拓本,赵女帝的悲鸣精血,还有游剑神…你那道九幽本源剑气。”鬼谷卜算子缓缓抬手,三缕不同颜色的气息从他袖中飞出,分别融入铜钱阵中,“三道代价,换三个答案。但此刻,你们只会得到一个。”
独孤南天上前一步,断剑拄地:“老夫只想知道,归墟之门何时开启?阴九烛的血祭,还差什么?”
鬼谷卜算子轻笑一声,指尖轻点,铜钱阵突然炸开,化作漫天光点,在虚空组成九星连珠的图案。其中八颗星辰已然亮起,唯有最中央的那颗仍黯淡无光。“九星连珠之夜,便是归墟启门之时。今夜月上中天,最后一颗星便会亮起。”
“今夜?!”封白情失声惊呼,握紧了双刀,“这不可能!我们一路追踪,明明还有三日…”
“星坠海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赵清莲脸色微变,她抚过九霄环佩的琴弦,琴音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此地一日,外界三日。我们在葬魂渊耽误的时辰,加上来时水路,正好赶上。”
游振枫的手指在墨陨剑鞘上摩挲,剑身在鞘内发出不安的震颤。“血祭的祭品,是清莲的血脉,对吗?”
鬼谷卜算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虚空:“游剑神可知,为何你的九幽剑气能克制幽冥魔君?为何赵女帝的悲鸣血脉能引动天言劫秘?”他顿了顿,不等众人回应便自顾说道,“因为你们的存在,本就是为归墟而生。”
石台上的异香突然转向,烟柱扭曲成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持剑,一个抚琴,正是游振枫与赵清莲的轮廓。“千年前,归墟魔神被封印时,留下两缕本源之力,一缕化入九幽寒冰,一缕融于天地音律。天魔宫世代寻找的,便是能承载这两缕本源的容器。”
“游家被灭门,不是因为《九幽剑经》,而是因为你天生便是九幽本源的容器。”鬼谷卜算子的声音陡然转冷,“幽冥魔君当年种下的诅咒,实则是为了锁住你的本源,让你在特定时机…自行献祭。”
游振枫猛地抬头,兜帽下的双目虽空洞,却仿佛有剑意喷薄而出:“所以,我体内的诅咒,与归墟本源共生?”
“是。”鬼谷卜算子指尖划过星图,“而赵女帝的悲鸣血脉,是天地音律本源的容器。你们二人,便是阴九烛血祭的最后两块拼图——钥匙,也是祭品。”
赵清莲只觉浑身冰凉,指尖抚过琴弦的动作僵住。她看向游振枫,见他身形微晃,显然这个答案对他的冲击极大。她突然想起青鸾婆婆曾说过的话:“悲鸣血脉的宿命,是守护,也是献祭。”原来从一开始,她的存在就早已被写进这场阴谋。
“阴九烛在葬魂渊底的祭坛,并非为唤醒魔神,而是为了将你们二人的本源之力,强行灌入归墟之门,打开一道足以让魔神残魂通过的缝隙。”鬼谷卜算子的声音带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他也只是颗棋子。”
“谁的棋子?”独孤南天厉声问道,断剑上的天地劫气暴涨,“是云间客?还是幽冥魔君?”
鬼谷卜算子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石台上回荡,带着几分诡异:“或许,是归墟本身呢?”他抬手一挥,漫天星点突然熄灭,只剩下最中央那颗黯淡的星辰,“时辰快到了。你们若想阻止,唯有两个选择——要么在今夜之前杀了阴九烛,毁掉祭坛;要么…”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出口的话。
毁掉祭坛,谈何容易?葬魂渊此刻必定魔兵密布,阴九烛修为深不可测,更有云间客与幽冥魔君在侧。而另一个选择…
赵清莲突然站起身,九霄环佩的琴弦发出清越的鸣响,压过了石台上的异香。“我有第三个选择。”她走到游振枫身边,指尖轻轻抚过他染血的眼睑,“天言劫秘,不止能沟通天地,还能…献祭血脉,暂时封印归墟之力。”
游振枫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寒意让她微微一颤:“你想做什么?”
“游大哥曾说,黑暗吞噬天地,便以残躯燃尽光明。”赵清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清莲便以悲鸣为引,让归墟之门,迟开一瞬。”
鬼谷卜算子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兜帽下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献祭全部血脉,你会魂飞魄散。”
“那又如何?”赵清莲回望他,眸中映着残存的星点,“至少,能让他活着,看到朝阳。”
游振枫猛地收紧手指,指节泛白:“我不会让你这么做。”他转身面向鬼谷卜算子,墨陨剑突然出鞘半寸,九幽寒气瞬间冻结了石台上的异香烟柱,“你说我的本源与诅咒共生?那正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剑意撕裂虚空:“阴九烛要我的本源?我便给他!但不是献祭,是…送他下地狱!”
独孤南天重重一跺脚,断剑插入石缝:“天剑宗弟子虽折损过半,但凌云巅尚存一剑!今夜,老夫便陪你们,再闯葬魂渊!”
封白情握紧双刀,流光逝影在她掌心发出轻鸣:“姐姐造的孽,妹妹来偿。封家的刀,还没断在魔窟里的道理!”
鬼谷卜算子看着突然燃起斗志的众人,沉默片刻,缓缓抬手。一枚铜钱从他袖中飞出,落在游振枫脚边。“这是七星阁最后一次破例。此钱能短暂遮蔽你们的气息,潜入祭坛核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归墟之门开启时,天地法则会出现一瞬紊乱。那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游振枫弯腰拾起铜钱,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个“劫”字。他将铜钱递给赵清莲,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感受到对方传递来的决心。
“走吧。”
一行人转身踏上归途,玉石长阶上的血色画面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他们的脚印,很快被夜明珠的光芒抚平。鬼谷卜算子望着他们消失在水门后的身影,缓缓摘下兜帽,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看向石桌上的香炉,三炷异香已燃至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化作半张模糊的面容,似笑非笑。
“千年棋局,终于要收官了啊…”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星图,“只是不知,执棋者,究竟是谁?”
星坠海的浪涛拍打着珊瑚礁,幽蓝水门悄然隐去。外界的天空,最后一颗星辰正从地平线缓缓升起,九星连珠的异象,已然成型。葬魂渊的方向,传来隐隐的魔气轰鸣,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正在黑暗中拉开序幕。
游振枫一行人踏浪而出,海风吹起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赵清莲的九霄环佩突然自发奏响,琴音不再悲怆,反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激昂。游振枫握紧墨陨剑,虽然目不能视,却仿佛已看到葬魂渊底那座染血的祭坛,看到阴九烛那张等待了千年的脸。
“清莲。”
“嗯?”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松开我的手。”
赵清莲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用力点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远处的天际线,第一缕晨曦正试图穿透黑暗,却被葬魂渊方向涌来的魔气,死死压了回去。
今夜,注定无眠。海面上突然卷起腥风,墨色云层如被巨手搅动,翻涌着压向葬魂渊方向。游振枫耳廓微动,捕捉到风中夹杂的细碎魔语,那是天魔诀运转时特有的蛊惑之音,此刻却比往日凌厉百倍,仿佛有无数怨魂在云层后嘶吼。
“魔气在凝聚。”他沉声道,指尖在墨陨剑鞘上轻叩,剑身在鞘内发出龙吟般的震颤,“阴九烛在加速祭典,恐怕不等我们抵达,祭坛就已启动。”
赵清莲将九霄环佩横在膝头,指尖轻抚琴弦,琴音化作细密的音波扩散开去,将周围的魔语震碎。“天言劫秘能暂时屏蔽我们的气息,但进了葬魂渊就未必管用了。”她看向独孤南天,“宗主,天剑宗的弟子…”
“已按计划在渊外布下‘锁魔阵’。”独孤南天握紧断剑,断口处的天地劫气若隐若现,“纵使挡不住归墟之门,也要让那些魔崽子付出代价。”他瞥向封白情,见她正低头擦拭双刀上的血痕,那是先前与魔宫追兵缠斗时留下的,“封家妹子,若怕了,此刻退回还来得及。”
封白情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我姐姐成了魔宫的爪牙,我若退缩,封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我。”她将流光刀收入鞘中,仅握着逝影短刀,“何况…游剑神和女帝信得过我,我便不能让他们失望。”
游振枫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有船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海面上驶来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个蓑衣人,正摇着橹朝这边靠近。舟身破旧,却在波涛中稳如磐石,桨叶划水的声音规律得像某种韵律,竟让周围躁动的魔气都平缓了几分。
“是李铁舟。”赵清莲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他怎么会在这里?”
扁舟靠岸,李铁舟收起橹,摘下斗笠,露出张被海风刻满皱纹的脸。他不看众人,只从舟中取出个油布包,递给游振枫:“老黄托我送来的,说你们或许用得上。”
游振枫接过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拆开一看,竟是数十枚黑黝黝的霹雳弹,正是老黄酒馆后厨藏着的那种,威力足以炸塌半座山。“替我谢他。”
李铁舟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清莲身上:“小豆子在青鸾婆婆那里,很安全。”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块黝黑的船板碎片,“这是从当年沉在渊底的‘镇魔舰’上捡的,能避些魔气,带着吧。”
赵清莲接过船板碎片,指尖触到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竟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正气。“多谢。”
李铁舟重新戴上斗笠,摇着橹掉头:“渊里的水,比别处冷。你们…多保重。”
扁舟很快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橹声渐远。游振枫将霹雳弹分给众人,握紧墨陨剑:“葬魂渊到了。”
前方的海岸线突然凹陷下去,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谷中黑气翻涌,隐约能看到崖壁上布满魔宫修士,手持火把,将那片黑暗照得如同鬼域。崖底传来沉闷的鼓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心上,让血液都跟着震颤。
赵清莲深吸一口气,将船板碎片系在腰间,琴音陡然拔高,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众人:“走吧。”
游振枫率先跃下海岸,九幽剑气在脚下凝结成冰桥,通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独孤南天与封白情紧随其后,断剑与短刀的寒芒在黑气中一闪而过。
崖底的鼓声越来越响,夹杂着阴九烛狂傲的笑声,穿透层层魔气,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归墟之期,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