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霄：双姝令》
第5章：寒锋 · 护卫之责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浓墨的绒布，将京郊的山林严密地包裹起来。远眺帝都方向的万家灯火，在此处只剩下天边一抹模糊的、昏黄的光晕，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得这山林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夜枭偶尔发出的、带着不详意味的啼叫，以及风吹过林梢时带起的沙沙声响。
楼解如同一尊融入了夜色的石雕，伏在一处茂密的树冠之中，呼吸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他身着便于夜行的深灰色劲装，身形挺拔而精干，即使静止不动，周身也散发着一股经年累月磨砺出的、属于顶尖护卫的锐利气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如同最警觉的猎豹，紧紧锁定着下方那片位于山坳处的废弃驿站。
几个时辰前，他奉主子明泽余之命，追踪那晚离府库房异动的线索。线索极其微弱，对方手法老练，几乎抹去了一切明显的痕迹。但楼解并非寻常护卫，他是明泽余麾下最锋利也最可靠的一把刀，对追踪、暗杀、情报搜集无一不精。经过层层抽丝剥茧，最终，所有若有若无的指向，都汇聚到了这处早已荒废、人迹罕至的京郊驿站。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料和潮湿苔藓的气味，但在这自然的气息之下，楼解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与那晚离府库房残留气息同源的——阴冷与腥甜交织的异样感。这感觉让他背脊微微发凉，那不是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更近乎于……某种腐坏堕落的沉淀。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至中天，清冷的光辉勉强透过层叠的枝叶，在布满枯枝败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就在楼解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了差错时，异变陡生。
废弃驿站那半塌的马厩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数道黑影。他们全身都笼罩在漆黑的夜行衣下，连头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那些眼神，空洞、麻木，却又在深处燃烧着一种非人的、狂热的火焰。他们的行动方式极为诡异，脚步落地无声，身形飘忽，不似活人，更像是由阴影凝聚而成的傀儡。
一共五人。
楼解心中默数，眼神骤然缩紧。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那晚离府库房残留的，以及他此刻嗅到的那丝异样感完全吻合，甚至更为浓烈、更具侵略性。他们聚集在驿站残破的庭院中央，围成一个古怪的圆圈，低声交谈着，用的是一种楼解完全听不懂的、音节扭曲晦涩的语言。
不能再等了。楼解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捕食前的毒蛇，肌肉缓缓绷紧，准备发起雷霆一击，至少要擒住一个活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身的刹那，那五名黑衣人仿佛脑后生眼，毫无征兆地，齐刷刷猛然抬头，十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瞬间穿透层层枝叶的阻碍，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他藏身的位置！
被发现了！
楼解心头巨震。他自信隐匿功夫已是顶尖，对方却能在他气息未曾泄露分毫的情况下瞬间察觉，这绝非寻常武者所能为！
“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其中一名黑衣人发出一声沙哑低沉，不似人声的嘶吼。五道黑影如同被同一根线牵引，骤然暴起！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身形在夜色中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更有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带着污秽与堕落意味的黑气，自他们体内弥漫开来，缠绕在拳脚、兵刃之上，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响，仿佛被腐蚀。
楼解虽惊不乱，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养成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反应。他足尖在树枝上猛地一蹬，身形如大鹏展翅，向后疾掠，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柄狭长、闪着幽蓝寒光的软剑已如毒蛇出洞，铮然作响，划破夜色。
“叮叮当当！”
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爆响，打破了山林的死寂。
楼解身法展动，剑光如瀑，将自己周身护得密不透风。他的剑术狠辣、精准，每一剑都直指对方要害，是真正用于杀戮的技艺。然而，这些黑衣人的强悍与诡异，远超他的预估。
他们的身体仿佛没有痛觉，楼解的软剑数次划过他们的手臂、肩胛，带出一溜乌黑的血珠，他们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攻势反而更加狂猛。他们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拳风腿影掠过，带起的劲风竟能刮得楼解脸颊生疼。更麻烦的是那缭绕的黑气，楼解的剑刃与之接触，竟感到一丝丝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剑身试图蔓延而上，侵蚀他的手臂，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内力驱散这股邪异能量。
这绝非普通的江湖势力！楼解心中寒意更盛。殿下让他追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交战不过十数息，楼解已判断出，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被对方五人合围缠住，以其不畏伤痛、力大诡异的特性，自己今日恐怕真要栽在这里。
他眼中厉色一闪，体内雄浑的内力再无保留，轰然爆发！软剑上的幽蓝光芒大盛，剑势陡然一变，从之前的严密防守化作了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惊鸿三式·破军！”
剑光如匹练横扫，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一名黑衣人试图以缠绕黑气的双掌硬接，只听“噗嗤”一声，剑光过处，那双掌竟被齐腕斩断，乌黑的血液喷溅而出，落在地上，竟将泥土都腐蚀出一个个小坑。那黑衣人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嚎，踉跄后退。
楼解得势不饶人，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另一名黑衣人，剑尖直刺其咽喉。然而，另外三人已从侧面和背后攻到，拳、爪、腿带着腥风，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电光火石之间，楼解猛地一个旋身，避开后心要害，左肩硬生生承受了一记重击。“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剧痛传来，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借着这股力道，右腿如钢鞭般向后横扫，正中身后那名袭击者的胸膛。
“嘭！”
那人被踹得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
但就在这瞬息的交锋中，最初那名被斩断手腕的黑衣人，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性的光芒。他不再理会断腕的剧痛，反而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死亡一般，合身向楼解扑来，身体如同充气般急速膨胀！
“不好！退！”
楼解心头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向后方密林深处暴退。
几乎在他后退的同时——
“轰！！！”
一声沉闷如惊雷的巨响在山坳中炸开！那名黑衣人竟真的自爆了！血肉横飞，却不是鲜红的，而是带着浓烈恶臭的乌黑之色，更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烟冲天而起，迅速向四周弥漫。那黑烟所过之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腐败！
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腐臭的血肉，追上了急速后退的楼解。他只觉得后背如同被一柄巨锤砸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内腑震荡，气血翻腾不止。
另外四名黑衣人见同伴自爆，竟没有丝毫犹豫或悲伤，其中两人同样开始身体膨胀，显然是要效仿。而另外两人则身形一闪，融入黑暗，迅速消失不见。
楼解知道，不能再停留了。对方这种悍不畏死、甚至以自爆为攻击手段的方式，完全超出了常理。他强提一口真气，压下伤势，不再理会剩余的黑衣人，转身便向帝都方向疾驰而去，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密的林海之中。
那两名欲要自爆的黑衣人，见目标远遁，膨胀的身体缓缓平复下来，眼中疯狂的光芒褪去，重新变得空洞麻木。他们与那弥漫的黑烟一同，缓缓沉入地面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以及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经久不散的邪恶气息。
……
天色微明，曦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
明泽余的书房内，烛火通明。他并未安寝，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坐于书案之后，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凝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 明泽余的声音低沉平稳。
书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露水与淡淡血腥气的楼解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关上。他脸色有些苍白，左肩处的衣物有破损和暗沉的血迹，呼吸虽极力平稳，但仍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殿下。” 楼解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无能，未能擒获活口，请殿下责罚。”
明泽余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楼解身上，将他略显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他放下书卷，起身走到楼解面前，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起来说话。伤得如何？”
“谢殿下关心，些许小伤，不碍事。” 楼解站起身，但依旧微微躬身，“对方……极其诡异。”
他详细禀报了昨夜追踪至京郊废弃驿站，如何被发现，对方五人如何围攻，其不畏伤痛、力大诡异，尤其是最后那骇人的自爆以及弥漫的腐蚀性黑烟。每一个细节，他都描述得清晰而准确。
“……属下判断，其战力单个或许不及顶尖好手，但合击之术诡异，更兼那黑气似乎有侵蚀内息与肉体的邪异效果，且……完全不畏死亡。” 楼解最后总结道，语气凝重，“若非属下见机得快，恐怕难以脱身。”
明泽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仿佛有冰层在凝结。直到楼解说完，他才缓缓开口：“确定与离府那晚的气息同源？”
“确定无疑！甚至更为浓烈、更具攻击性。” 楼解肯定道，随即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那是一枚约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碎片，边缘不规则，似乎是从某种兵器或者饰品上崩落下来的。碎片本身是暗沉的玄色，但在碎片中央，却烙印着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图案——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徽记，线条扭曲盘绕，隐隐构成一个抽象而狰狞的眼瞳形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这是在那名自爆者原先站立的位置附近找到的，可能是他衣物上的饰物，或是兵器碎片。” 楼解将碎片呈上，“爆炸威力虽大，但这碎片材质特殊，并未损毁。”
明泽余接过那枚碎片，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金属和那诡异的徽记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将碎片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那狰狞的眼瞳图案在跳动的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正冷冷地凝视着他。
书房内的空气，因着这枚小小的碎片，而变得格外凝重和压抑。
良久，明泽余才将碎片紧紧攥入手心，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眼看向楼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查！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给我查清楚这徽记的来历，以及……这所谓的‘黑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殿下！” 楼解肃然领命。
“你的伤势，去找府中医官好生处理，不得延误。” 明泽余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属下明白。” 楼解心中一暖，再次行礼，这才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又只剩下明泽余一人。他重新坐回书案后，摊开手掌，凝视着那枚诡异的碎片徽记，眼神变幻不定。离府的异动，京郊的伏击，诡异不畏死的敌人，侵蚀性的黑气，还有这从未见过的邪异徽记……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此前并未太过重视，如今却不得不严阵以待的、潜藏在帝都繁华表象下的巨大阴影。
这阴影，似乎比朝堂上的倾轧，比世家间的争斗，更加黑暗，更加……危险。
……
翌日，午后。
离悦月坐在自己小院的花架下，手中捧着明泽余之前派人送来的那本古籍残卷，正看得入神。阳光透过稀疏的花叶，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槿儿在一旁的小几上摆弄着刚插好的时鲜花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派安宁祥和。
然而，这份安宁很快就被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打破。声音来自院墙外，是两个路过的小丫鬟。
“……听说了吗？昨儿个晚上，京郊那边好像出了大事！”
“真的假的？什么事啊？”
“不清楚呢，好像是有什么巨响，还有人说看到冲天的黑烟，怪吓人的！今早府里采买的小厮回来说，外面都在传，说是不太平……”
“哎呀，可别是闹什么邪祟吧？前阵子不是还有几起离奇的命案吗？”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管事妈妈听见……”
声音渐渐远去，院内的离悦月却抬起了头，眉头微微蹙起。京郊异响？黑烟？她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手中这本记载了各种奇闻异志、甚至不乏神鬼精怪之说的古籍。书中某些关于“妖邪现世”、“魔气纵横”的描述，往往也伴随着天地异象。
“槿儿。” 离悦月放下书卷，唤道。
“小姐，怎么了？” 槿儿放下手中的花剪，凑了过来。
“你去打听一下，刚才她们说的京郊异象，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有……最近帝都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传闻，尤其是……和之前那几起离奇死亡案类似的。” 离悦月吩咐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的现代灵魂让她本能地对这种超自然、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格外敏感和警惕。
槿儿见自家小姐神色认真，也收起了嬉笑之色，点头应道：“是，小姐，我这就去问问。” 她虽活泼，但办事利落，很快便出了小院。
离悦月重新拿起那本古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书页边缘。明泽余送她这本书，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他早已察觉到了什么？京郊的异动，与他有关吗？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眼神却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
与此同时，帝都另一隅，一座清幽雅致的别院之内。
白槿双静坐于临窗的蒲团之上，双目微阖，似在调息，又似在冥想。她周身气息沉静如水，与这雅致的庭院仿佛融为一体。
忽然，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与警觉。她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京郊的方向，虽然隔着重重屋宇与城墙，什么也看不到，但她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极其污秽邪恶的波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荡开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韵心。” 她轻声唤道。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正是她的贴身侍女兼护卫韵心。韵心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面容沉静，眼神锐利。
“小姐，有何吩咐？”
“方才，京郊方向似有异动，气息……颇为邪异，非比寻常。”白槿双的声音清冷如玉，“你去留意一下，近日帝都内外，可有与此邪气相关的事件发生。务必小心，勿要打草惊蛇。”
“是。”韵心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原地。
白槿双独自立于窗前，远眺着那片天空，清丽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凝思。师尊让她入世历练，并嘱托她关注天下异动，尤其是与“界外邪祟”相关的蛛丝马迹。难道，这才刚入京不久，便让她碰上了么？
这帝都的水，果然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
楼解带着伤，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明泽余安排的隐秘据点。肩胛骨的裂伤已被府中医官妥善处理，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并用绷带固定好。内腑的震荡也服用了调理气息的丹药，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
他没有休息，立刻开始了明泽余交代的任务。首先便是绘制那枚诡异徽记的图样，动用殿下麾下那张庞大而隐秘的情报网络，不惜一切代价，查询其来历。同时，他也开始调阅卷宗，查找近年来所有与“黑气”、“邪术”、“离奇死亡”等关键词相关的记录，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或线索。
书房内，明泽余指间捻动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目光落在桌案上铺开的一张京畿地区的地图上。他的手指，先是在代表离府的位置上轻轻一点，随后缓缓移动，落在了京郊那片发生战斗的山林区域。
两点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线，将它们连接了起来。
而这条线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与危险？这诡异的徽记和黑气，是冲着他明泽余而来，还是冲着离府，抑或是……有着更加庞大和可怕的目标？
明泽余的眼中，寒光凛冽。无论是什么，既然已经显露了痕迹，那么，就必须在其造成更大危害之前，将其连根拔起！
护卫之责，在于守护。而他明泽余要守护的，绝不仅仅是自身的权位，更有这片疆土的安宁，以及……那个似乎被卷入漩涡中心，灵魂来自异世的女子。
风雨欲来，寒锋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