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遇叶枫临
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玻璃，将窗外模糊的城市夜景晕染成一片片冰冷的光斑。萧悦知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那张放大的照片——那是从死者林薇电脑加密分区里恢复出来的，她的生活照。照片里，她正从一家看起来颇为偏僻的咖啡馆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杯外带咖啡，时间是上周二的下午。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她记得很清楚，是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盗窃案去附近走访。寻常的一天，寻常的一次外勤，却被不知名的镜头悄然记录，最终出现在一个离奇死亡案件受害者的电脑里。
一种冰冷的、黏腻的感觉从脊椎爬升，缠绕着她的心脏。不是愤怒，至少不全是，更多是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对方不仅了解警方的调查进度（那个匿名电话），甚至早在案件发生前，就已经将她纳入了视野，或者说，监控之中。她的一切，工作、生活，似乎都暴露在某个隐藏于暗处的目光下。
技术科的报告冷冰冰地躺在邮箱里，匿名电话来源是经过多次跳转的网络电话，无法追踪。照片的元数据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拍摄设备的线索。对手很专业，谨慎得令人心惊。
队里对案件的性质争论不休。有人认为这是针对特定职业（时尚设计师、钢琴家？）的连环谋杀，现场布置是凶手的个人签名；也有人认为，那枚徽章和打给她的电话，意味着案件可能牵扯更复杂的背景，甚至不排除是针对警方，或者说，是针对她萧悦知的挑衅。
“悦知，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队长李建国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关切与审视。
萧悦知摇头，声音平静无波：“没有，头儿。至少我想不到有谁会用这种方式。”她隐瞒了照片带来的强烈不安，以及那个低语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回响——“游戏开始了，警官。” 那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只有一种机械的冰冷，却带着戏谑的残忍。
直觉告诉她，突破口就在那家咖啡馆。照片的背景虽然虚化，但她认得那扇独特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木质店门，以及门口那个标志性的、生锈的铜质小信箱——“遗忘角落”，一家藏在小巷深处，几乎没什么生意的咖啡馆。为什么选择在那里拍她？是随机，还是那家店本身就有问题？
她没有通知队友。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刑警本能里对潜在危险的预判，让她决定独自前往。如果真有眼睛在暗处盯着警队，那么任何官方的、大规模的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她需要融入那片区域的背景，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地探查。
下午三点，雨势稍歇，天空依旧是铅灰色。萧悦知换了便装——简单的牛仔裤、连帽衫，外面套一件深色防风外套，头发随意扎起，背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年轻女孩。她刻意绕了路，穿过几条嘈杂的商业街，才拐进那条通往“遗忘角落”的僻静小巷。
巷子很窄，两侧是斑驳的老墙，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微弱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桶隐约散出的酸腐气。“遗忘角落”就在巷子中段，那扇彩色玻璃门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像一块被遗弃的调色板。
推开店门，门楣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却略显沉闷的响声。咖啡馆内部比想象中要深，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暖黄色的壁灯和每张桌子上摆放的复古台灯提供照明。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和旧书籍特有的纸张气味。音乐是低回的爵士乐，萨克斯风慵懒地盘旋。客人寥寥无几，最里面有一对窃窃私语的情侣，靠窗的位置有个学生在看书，吧台后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咖啡杯。
一切看起来平静而寻常，甚至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与外面那个充斥着雨水、罪恶和阴谋的世界格格不入。
萧悦知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目光掠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她选择了吧台前的一个高脚凳坐下，这里视野最好，可以观察到整个店面和大门。
“一杯美式，谢谢。”她对老者说道，声音放得很轻。
老者点点头，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等待咖啡的时候，萧悦知假装浏览手机，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观察。吧台内侧摆放着各种咖啡豆和器具，看起来很正常。老者的动作自然，不像伪装。那对情侣和学生也看不出什么问题。难道拍照只是一个偶然？对方只是恰好在这里选中了她作为目标？
咖啡端上来，香气醇厚。萧悦知小啜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因连日缺乏睡眠而有些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需要找个借口和老板或者服务员搭话，看看是否能问出上周二下午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
就在这时，店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
有人走了进来。
萧悦知没有立刻回头，而是通过吧台后面一块擦得锃亮的金属装饰板的模糊反射，观察着进来的人。是一个男人，很高，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长风衣，身形挺拔。他径直走向靠里侧的一个卡座，那个位置隐藏在阴影里，不易被门口直接看到，却能清晰地观察到店内大部分区域，包括她所在吧台。
是个很会选位置的人。萧悦知心中微微一动。
男人坐下，点单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磁性。老者端着准备好的手冲咖啡器具过去服务。借着这个机会，萧悦知才状似无意地转过头，真正看清了他的样貌。
很英俊的一张脸，五官轮廓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有些薄，抿在一起时透着一股疏离感。但他的眼睛……萧悦知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瞳仁颜色很深，像浸了寒潭的墨玉，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湿漉漉的街景，眼神里却仿佛盛着与这慵懒环境格格不入的锐利与……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像是经历过许多故事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但平静之下，似乎又藏着暗流。
他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气质独特，既有一种学者的沉静，又隐隐透出经历过风浪的练达。他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一个谜团。
萧悦知迅速收回目光，内心警铃微作。这个男人出现得太巧合了。在她独自前来调查照片源头的时候，一个看起来绝非寻常的角色出现在这家偏僻的咖啡馆。是巧合，还是……他就是那个“眼睛”？
她按捺住立刻上前盘问的冲动，决定先观察。她小口喝着咖啡，注意力却高度集中，感官放大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与他相关的信息。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喝着咖啡，偶尔翻动一下手边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皮革的旧书（那是什么书？距离太远，看不清标题）。他没有看她，至少没有明显的注视，但萧悦知就是有一种感觉——他知道她在看他，或者说，他知道她在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馆里的爵士乐换了一首，旋律更加舒缓，却无法抚平萧悦知内心的紧绷。那对情侣离开了，学生也收拾书包走了。店里只剩下她、那个男人，以及吧台后安静擦拭杯子的老者。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仿佛无形的弦在空气中慢慢绷紧。
终于，萧悦知决定不再等待。她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然后站起身，看似要走向洗手间，路径却恰好经过那个男人的卡座。
就在她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行动。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萧悦知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这里的‘叹息桥’味道很独特，萧警官要试试吗？”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的磁性，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但内容却让萧悦知瞬间浑身冰凉。
他知道她的身份！
萧悦知的手无声地滑向腰间，那里藏着配枪。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面对着他，眼神锐利如刀，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刑警面对潜在威胁时的冷冽。
“你是谁？”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男人对于她瞬间散发出的警惕和敌意似乎并不意外，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只在唇角勾勒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并未到达眼底。“一个或许能提供帮助的人。”他放下手中的书，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姿态优雅从容，“站着说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不是吗？萧警官。”
萧悦知没有动，目光紧紧锁住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叹息桥’是什么？”
“‘叹息桥’是这家店的一款特调咖啡，名字取自威尼斯那座桥，味道……苦中带甜，回味复杂，就像很多事情的真相。”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避开了第一个问题，或者说，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回答了——他知道她的身份，就如同知道这家店的咖啡一样自然。
萧悦知盯着他，大脑飞速运转。直接冲突不明智，对方深浅不知，而且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伤及无辜（那位老者）。他主动搭话，声称能提供帮助，无论真假，这确实是一个获取信息的机会。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姿势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动攻击或防御的紧绷状态。“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
“叶枫临。”他报出一个名字，语气寻常得像是在做自我介绍，“树叶的叶，枫树的枫，来临的临。至于为什么知道你……”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萧悦知，市刑警队精英，以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着称，最近正在为‘红色雨夜’和刚刚发生的钢琴家命案头疼不已。我说得对吗？”
萧悦知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的远不止她的名字。“你是那个打电话的人？”她的声音更冷。
叶枫临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一个……信息的搬运工。偶尔，也会做一些风险评估。”
“风险评估？”萧悦知皱眉。
“比如，评估一位执着追查真相的警官，是否会踏入显而易见的陷阱。”叶枫临端起咖啡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深褐色的液体，目光似乎透过杯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那张照片，是饵。这家店，是舞台。而你，萧警官，是对方期待的演员。”
萧悦知感到一阵寒意。他的话，印证了她最初的某种猜测，却也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对方是谁？凶手吗？他为什么盯上我？”
“问题太多，答案却需要代价。”叶枫临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深邃难测，“我可以给你一个信息，关于下一个可能的目标。”
萧悦知瞳孔微缩：“下一个受害者？你知道是谁？”连环杀手通常有固定的模式和目标群体，如果能提前预警……
“不是确定，只是基于现有线索的……推测。”叶枫临纠正道，“凶手对‘仪式感’有近乎偏执的追求。第一个现场，密闭空间，红色隐喻，与‘创造’‘设计’相关。第二个，私人领域，声音（钢琴）元素，与‘表达’相关。那么下一个，可能会与‘流动’‘纯净’或者……‘孕育’的概念有关。目标或许是与水相关场所的工作者，或者，其职业象征某种纯粹的、可塑性的存在。”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智，完全不像凭空猜测。萧悦知立刻在脑中过滤符合条件的地点和职业：游泳馆、水族馆、花店（花艺师？）、母婴相关……
“更具体一点呢？”她追问，“时间？地点？”
叶枫临摇了摇头：“我只能看到模糊的指向。具体的时空坐标，需要你们警方去排查。凶手很聪明，他会选择有象征意义，且易于他布置‘舞台’的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留意那些看似封闭，实则存在视觉盲点或可被利用结构的公共空间。”
这个提示已经非常具体。萧悦知迅速记下。“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叶枫临迎着她探究的目光，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又出现了，这次带着点自嘲：“我说过，我只是个观察者。观察久了，总能发现一些规律。至于我和他的关系……”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或许，我们都对某些……古老的‘知识’感兴趣。”
古老的‘知识’？是指那枚徽章上的符号吗？萧悦知立刻联想到了物证袋里那枚冰冷的金属物件。“你知道那符号代表什么？”
“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一种……认知世界的偏执方式。”叶枫临的回答依旧云山雾罩，“追寻它，可能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萧警官。你确定要继续吗？”
他的话语里带着警告，却又像是一种试探，试探她的决心，或者说……她的“资格”。
“我的工作是追查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萧悦知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它指向哪里，无论盒子里面是什么。”
叶枫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表皮，直抵灵魂深处。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轻，轻得几乎被爵士乐淹没。“很好。那么，祝你好运。”
他拿起那本旧书，似乎准备离开。
“等等！”萧悦知叫住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消息来源？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无法相信一个凭空出现、身份成谜的人会无缘无故提供如此关键的线索。这背后一定有其目的。
叶枫临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低头看着她，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疏离，甚至多了一丝萧悦知看不懂的……怜悯？
“来源无法告知。至于为什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重量，“或许是因为，我也不想看到那‘最终的仪式’顺利完成。那对所有人来说，都不会是好事。”
最终的仪式？萧悦知还想再问，但叶枫临已经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他的步伐稳健而无声，像一只穿行于暗夜的猫。
“我们还会再见吗？”萧悦知在他身后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叶枫临在门口停下，手放在门把上，没有回头。“当迷雾需要被拨开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或者……当你需要我的时候。”说完，他推开门，铃铛声再次响起，门外潮湿清冷的空气涌入，他的身影随即融入小巷的灰暗之中，消失不见。
萧悦知独自坐在卡座里，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却驱不散周身泛起的寒意。叶枫临……这个名字，这个人，像一个突然闯入棋局的幽灵，带着碎片般的信息和更深的谜团。他看似提供了帮助，指明了方向，却也让整个案件变得更加诡异和庞大。
古老的符号，认知的偏执，最终的仪式……还有他看她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
她抬手叫来老板结账，状似随意地问道：“刚才那位叶先生，是常客吗？”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睛，想了想，摇摇头：“不常来。偶尔，一两个月一次吧。很安静的客人。”
一两个月一次……上周二下午，他是否也在？萧悦知没有问出口，她知道问不出更多了。
付完钱，她走出“遗忘角落”，小巷依旧寂静。她拿出手机，准备联系队里，要求重点排查与水相关、且具有特定结构的公共场所。无论叶枫临是敌是友，他给出的预警必须重视。下一个受害者的生命，可能就在他们的效率之间。
按下拨号键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彩色玻璃门。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只色彩斑斓却沉默的眼睛。
游戏确实开始了。而她，已经身不由己地踏入了舞台中央。只是，这场戏的导演，究竟是谁？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是神秘莫测的叶枫临，还是那个在电话里低语“游戏开始”的匿名者？
亦或者，是某种更庞大、更古老的力量？
萧悦知握紧手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抬起头，望向城市上空依旧阴沉的天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迷雾有多深，她都会追查到底。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存在于这支队伍的意义。
她按下通话键，对着接通的同事清晰地说道：“是我，萧悦知。有新线索，需要立刻进行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