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清风书院的书房内，油灯将几道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韩青山凭借记忆画出的砖窑地形图与人员分布草图铺在桌上，旁边是张瘸子带回的、关于县衙可能反应的分析。
“消息已经‘漏’给了衙门的刘老杆，”张瘸子低声道，他说的刘老杆是县衙里一个不得志但消息灵通的老衙役，平日没少受张瘸子些小恩小惠，“他起初不信，但我点出了彭连海和那几个亡命徒的特征，还有他们聚集的砖窑位置，由不得他不信。看他那样子，应该会往上禀报。”
夜凰目光落在草图上彭连海计划混入城门的标记点。
“县尉钱师爷与德云书院和那些商户牵连颇深，他若得知，会如何？”
张瘸子沉吟：“钱师爷是个滑头，这种涉及漕帮悍匪、可能引发城内骚乱的大事，他未必敢完全压下，但也绝不会尽心尽力。最大的可能，是加强那几处城门的盘查，做做样子，既不得罪彭连海背后的势力，也能在出事时推卸责任。”
“足够了。”夜凰指尖点在草图上，“我们要的，就是这份‘盘查’。彭连海的人无法顺利潜入，要么推迟计划，要么……硬闯。”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只要他们动了，露出了獠牙，我们就有机会。”
她看向韩青山：“书院这边的‘礼’，准备得如何了？”
韩青山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狠厉：“按先生吩咐，我和老马带人，利用后院现有的材料和先生给的那些……思路，做了些布置。虽不致命，但足够让他们喝一壶的。另外，按您的意思，也悄悄通知了附近几户与书院交好、家里有青壮的佃户，让他们那几日警醒些，若听到书院有异常动静，以火光为号，可前来助威，事后必有重谢。”
这既是增加威慑，也是将书院与周边更紧密地捆绑。
“好。”夜凰颔首，“明处的防备到此为止。接下来……”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该断他们的根了。”
张瘸子精神一振：“先生的意思是？”
“经济围剿，根源在赵德贵、钱满仓这些人。打掉他们的气焰，这围剿不攻自破。”夜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寒意，“我们就用他们最看重的银钱和根基，来回敬。”
她铺开一张清河县的简图，指向城西米商赵德贵最大的粮仓位置。
“赵德贵囤积居奇，粮仓必然充实。他既能联手他人打压我书院，就要有粮仓不保的觉悟。”
韩青山眼中精光一闪：“先生，要动他的粮仓？这……”
“不是我们去动。”夜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贼人’去动。彭连海手下不是多亡命徒吗？他们袭击书院失败，仓皇逃窜时，顺手洗劫了赵德贵的粮仓，合情合理。”
张瘸子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夜凰的算计！
这是驱虎吞狼，更是祸水东引！
不仅要让彭连海和官府对上，还要让彭连海和赵德贵这些乡绅狗咬狗！
“妙啊！”张瘸子忍不住拍腿，“赵德贵损失惨重，必然恨极彭连海，哪还有心思联手打压我们？说不定为了弥补损失，还得求着我们买他的粮！只是……如何能让彭连海的人去劫赵德贵的粮仓？”
夜凰看向韩青山和老马：“这需要听雨阁出手。不必硬拼，只需引导。在彭连海的人袭击书院受挫，撤退路线被官府干扰，惶惶如丧家之犬时，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一条通往赵德贵粮仓，并且‘守卫松懈’的明路。”
她详细交代了如何利用石小石和赵小五的身形优势进行误导，如何利用彭连海手下败退时的恐慌心理，如何制造粮仓守卫虚弱的假象。
韩青山和老马听得心潮澎湃，同时又感到一阵寒意。
先生此计，可谓毒辣，却直指要害，将对手的优势化为了刺向他们自身的利刃。
“此事风险极大，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首要。”夜凰最后叮嘱道。
“明白！”韩青山和老马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战意。
计划已定，众人分头准备。
接下来的两天，书院表面一切如常，读书声、实践课的讨论声依旧，只是暗地里的弦绷得更紧。
王铁柱臂伤渐愈，带着李狗蛋和石头等人，将后院那些不起眼的“布置”又检查加固了一遍。
陈大虎也默默加入了巡逻的队伍，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但眼神里多了份认真。
石小石和赵小五则被韩青山带着，反复熟悉着从书院到赵德贵粮仓之间的几条隐蔽路线，以及如何利用环境制造误导性的痕迹。
第三天，子时将近。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
清风书院隐在黑暗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堡垒。
所有灯火早已熄灭，孩子们都被安排在相对安全的房间，由二妞、春妮等年长些的女孩看顾。
韩青山、老马、王铁柱、陈大虎，以及身形灵巧的石小石、赵小五，各自隐藏在书院大门、围墙、以及后院的关键位置，屏息以待。
夜凰独自立于讲堂屋顶的阴影中，青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目光冰冷地望向城门方向。
她手中没有拿那柄黑色短弩，取而代之的是几枚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特制铜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子时已过，城外却依旧寂静。
就在众人心中渐生疑虑之时，远处隐约传来了骚动声！
先是城门方向响起几声短促的呼喝和兵刃交击声，随即，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向着书院方向迅速逼近！
其中还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咒骂！
“妈的！怎么守这么严！”
“肯定走漏风声了！”
“别管了！直接冲进去！宰了那些泥腿子再说！”
来了！
而且果然被官府拦截，未能全部潜入，只能硬闯！
人数听起来比预料的要少一些，但凶悍之气不减！
韩青山打了个手势，所有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数十道黑影如同溃堤的洪水，涌到了书院门前。
为首几人二话不说，抡起斧头就狠狠劈向院门！
然而，那看似普通的木门却异常坚固，斧头砍上去，只留下几道深痕，竟未能劈开！
“撞开它！”匪首怒吼。
就在几名匪徒合力撞向院门的瞬间——
“哗啦！”
门楣上方，一大兜混合着石灰、辣椒粉和黏稠油脂的混合物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顿时惨叫声四起！
石灰迷眼，辣椒粉呛得人涕泪横流，油脂滑腻，让门口乱成一团！
几乎同时，围墙上方，王铁柱和石头奋力推下几个捆扎在一起的、布满尖锐木刺的滚木！
滚木沿着墙根碾压而下，又将几名试图翻墙的匪徒砸得骨断筋折！
陈大虎躲在掩体后，看着外面的惨状，脸色惨白，但还是咬着牙，将手中点燃的、裹着湿草冒着浓烟的火把奋力扔了出去，进一步制造混乱。
匪徒们没料到这看似破败的书院竟有如此诡异的防御，一时间被打懵了头。
然而，他们毕竟是亡命之徒，短暂的混乱后，凶性被彻底激发！
“分散！从两边绕！放火！烧了这鬼地方！”匪首抹了一把脸上的石灰，狰狞咆哮。
就在匪徒们准备分散纵火之际，屋顶上的夜凰动了。
她手腕连抖，数点寒星破空而出！
那不是铜钱，而是更细小的、淬了麻痹药液的钢针！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匪徒，包括那名匪首，只觉得身上某处一麻，随即半边身子使不上力气，噗通倒地！
这神出鬼没的袭击，再次让匪徒们骇然止步！
“有埋伏！有高手！”
“风紧！扯呼！”
首领莫名倒地，诡异防御层出不穷，加上之前城门受阻，这群乌合之众的士气终于崩溃，不知谁喊了一声，残余的匪徒再也顾不得任务，转身就想逃离这个邪门的地方。
“追！”韩青山见状，低喝一声，率先从隐蔽处冲出，与老马一起，带着王铁柱、陈大虎等人，做出追击的姿态，口中呼喝，却并不真正靠近，只是远远吊着，将其向预设的方向驱赶。
与此同时，石小石和赵小五如同两道鬼影，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利用小巷、矮墙，不断在匪徒溃逃的队伍侧翼出现，投掷石块、设置简单的绊索，进一步加剧他们的恐慌，并隐隐将他们的逃窜路线，导向城西赵德贵粮仓的方向。
溃败的匪徒如同无头苍蝇，在韩青山等人的“驱赶”和石小石、赵小五的“引导”下，惶惶然闯入了城西。
当他们看到前方那座高墙大院、门口却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家丁看守的赵家粮仓时，被追杀和失败的怒火、以及对钱财的贪婪瞬间占据了上风！
“抢他娘的！”
“弥补损失！”
不知谁喊了一声，这群杀红了眼的亡命徒几乎想都没想，就嗷嗷叫着冲向了粮仓大门……
夜凰站在高处，冷冷地看着匪徒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涌向赵家粮仓，听着那边骤然响起的厮杀声、惊呼声和熊熊火光，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