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
楚天的小船在高达数丈的浪涛间起伏，如同一片随时可能倾覆的落叶。
船舱内，铁柱掌舵，古铜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努力控制着船只在狂暴的海浪中保持方向。
这位横练高手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面对大自然的威力，个人的力量何等渺小。
赤练坐在船尾，双拳紧握，金红色火焰在拳套上明灭不定。
她不是怕水，而是这血月之下的海洋，给她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仿佛整片大海都活了过来，正用无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这艘小船。
阿汐蜷缩在楚天身边，小脸苍白。她的双手按在船舷上，淡蓝色的光芒从掌心渗出，努力平复着周围三丈范围内的海浪。
但她的能力有限，三丈之外，依旧是怒涛汹涌。
“楚大哥……”阿汐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感觉到……海下面……有东西在看着我们。”
楚天站在船头，任由冰冷的浪花拍打在脸上，【破妄金瞳】全力运转，穿透漆黑的海水，看向深海。
在他的视野中，海面下五十丈处，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正在游弋。
那些黑影长约三丈到十丈不等，形态各异，有的像放大百倍的海蛇，有的像长满骨刺的怪鱼，还有的……根本叫不出名字，像是几种不同海洋生物的扭曲结合体。
它们的眼睛，在深海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是‘血月狂兽’。”顾长风蹲在船舱里，翻看着一本泛黄的航海日志，“三百年前的血月潮汐，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海兽受血月影响，变得狂暴、嗜血，攻击性增强十倍。而且……它们似乎会被‘特殊能量’吸引。”
他抬头看向楚天：“楚兄弟，你怀里的黑色奇石，还有阿汐姑娘的水系异能，对它们来说，就像黑暗中的灯塔。”
楚天心中一沉。
难怪这些海兽一直跟着他们，却又不立刻发动攻击。
它们在等。
等一个最佳的攻击时机。
“距离龙哭海沟还有多远？”楚天问。
顾长风展开白无忧给的海图，借着船舱内微弱的灯光查看：“按现在的速度，至少还要两个时辰。
但前面有片‘鬼旋涡’区域，是必经之路，那里的水流极其紊乱，即便是平时都危险重重，现在血月潮汐……”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鬼旋涡，将是第一道生死关。
“楚大哥，你看！”阿汐突然指向左前方。
海面上，出现了一片诡异的荧光。
那是一种幽绿色的光，从海底透上来，将那片海域映得如同鬼域。
荧光中，隐约能看到巨大的、如同宫殿般的黑影轮廓。
“是‘沉船墓场’。”顾长风低声道，“据说那里沉没了上百艘古船，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唐代。
血月潮汐期间，这些沉船会被特殊的洋流托起，短暂浮出水面。有些寻宝者会趁这个机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片荧光海域中，有一个黑影，正快速朝他们游来。
那黑影的速度极快，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水线。
“准备战斗！”楚天厉喝。
铁柱将船舵固定，大步走到船头。赤练也站起身，拳套上的火焰熊熊燃烧。
阿汐咬紧嘴唇，双手按在海面上，试图操控海水形成屏障。
但那黑影，在距离小船还有三十丈时，突然停下了。
月光下，众人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是一艘……船？
不，准确说，是一艘船的残骸。
船体腐朽不堪，桅杆折断，船帆破碎。但诡异的是，这艘沉船，此刻正“站”在海面上。
因为托起它的，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章鱼般的生物。
那生物有八条粗大的触手，每条触手都有水桶粗细，表面布满了吸盘和倒刺。
触手缠着沉船的船底，将它高高举起，露出海面的部分，只是那生物的一小截躯体。
而它的主体，还隐藏在深海中。
“深海巨章……”顾长风倒吸一口凉气，“成年的深海巨章，体长可达五十丈，触手能轻易撕裂钢铁。这只……看触手的粗细，至少有三十丈长！”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那深海巨章的一条触手突然挥动，缠住沉船的一截桅杆，用力一拧。
咔嚓！
桅杆如同朽木般折断。
然后，触手卷着那截桅杆，猛地朝小船掷来！
桅杆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巨型标枪，直射小船！
“让开！”铁柱怒吼，一步踏前，双拳齐出，狠狠轰向飞来的桅杆。
铛——！
金属般的撞击声。
桅杆被轰飞，但铁柱也被震得连退三步，双臂剧烈颤抖。
好强的力量！
这深海巨章随便一掷，威力就不亚于化劲初期高手的全力一击！
而这样的触手，它有八条！
“不能硬拼。”楚天眼神冰冷，“顾先生，鬼旋涡还有多远？”
“往东北方向三里就是！”顾长风大喊。
“好。”楚天看向赤练，“赤练，用火焰干扰它的视线！铁柱，准备全力加速！阿汐，尽可能平复我们前方的海浪！”
“明白！”
赤练娇叱一声，双拳齐出，两道金红色火柱射向深海巨章的眼睛。
深海巨章似乎对火焰有些忌惮，触手下意识地回缩，护住头部。
就是现在！
“走！”
铁柱冲到船尾，双手抓住船桨，全身肌肉贲张，淡银色光芒爆发，用尽全力划桨！
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朝东北方向冲去。
阿汐双手按在海面，淡蓝色光芒扩散，小船前方的海浪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形成一条相对平稳的水道。
深海巨章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嘶鸣，八条触手同时挥动，掀起滔天巨浪，朝小船追来。
它的速度极快，在海中的游动速度，远超小船。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距离越来越近！
一条触手，已经伸到了小船后方三丈处，触手上的吸盘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如同锯齿般的倒刺。
眼看就要抓住小船！
就在这时，前方海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直径超过百丈，海水在漩涡中心疯狂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漩涡的边缘，水流湍急如刀，隐约能看到被绞碎的木片和……白骨。
鬼旋涡！
到了！
“冲进去！”楚天厉喝。
“什么？！”顾长风脸色大变，“楚兄弟，鬼旋涡的水流能撕裂钢铁！我们这小船进去，瞬间就会解体！”
“留在外面，也是死！”楚天看向身后越来越近的深海巨章，“冲进去，还有一线生机！”
铁柱咬牙，更加用力地划桨。
小船如同飞蛾扑火，冲向鬼旋涡的边缘。
深海巨章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触手的速度慢了下来。
但它还是不甘心，一条触手猛地伸长，如同长鞭般抽向小船。
这一鞭，带着万钧之力！
若被抽中，小船必定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楚天从怀中取出三张符箓。
两张厚土符，一张……崩解符。
厚土符激发，在小船周围形成三层土黄色的光罩。
崩解符，则被他射向那条抽来的触手。
嗤——！
崩解符的力量，与触手碰撞。
触手表面，出现了一道三尺长的裂痕，裂痕周围的皮肉迅速枯萎、崩解。
深海巨章发出痛苦的嘶鸣，触手条件反射地缩回。
而小船，也在这时，冲进了鬼旋涡的边缘。
轰——！！
天旋地转！
小船瞬间失去了控制，被狂暴的水流卷入漩涡中心。
楚天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水声。
他死死抓住船舷，【破妄金瞳】勉强睁开，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
在漩涡的水流中，他看到了许多东西——
破碎的船板、生锈的兵器、残缺的骨骸……
还有……一座巨大的、半埋在海底泥沙中的石门。
那石门高约十丈，宽三丈，通体由青黑色的巨石砌成。石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和他在腐骨沼棺椁内壁上看到的，是同一类文字！
天工阁的文字！
而石门的上方，隐约能看到三个模糊的古篆字：
海……眼……门？
海眼门？！
这就是……龙哭海沟的门户？！
楚天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水流太急，小船旋转太快，视线根本无法聚焦。
而且，他感觉到，小船的船体，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厚土符形成的光罩，在狂暴水流的冲击下，已经出现了裂痕。
最多再撑十息，小船就会解体！
“楚大哥！下面！”阿汐突然尖叫。
楚天低头看去。
漩涡底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那黑洞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
而更诡异的是，黑洞周围，悬浮着九根粗大的青铜柱。
每根铜柱都有三人合抱粗细，表面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深入黑洞之中，似乎……锁着什么东西。
“那是……镇海柱？”顾长风的声音带着颤抖，“传说龙哭海沟深处有九根镇海柱，封锁着一头上古海兽。难道……传说是真的？”
话音刚落，黑洞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那咆哮不像是生物发出的，更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呜咽。
随着咆哮声，九根青铜柱开始剧烈震动！
缠在上面的铁链，哗啦啦作响，仿佛随时可能断裂！
“不好！”楚天脸色大变，“那东西要出来了！阿汐，能感应到安全的方向吗？”
阿汐闭上眼睛，双手按在水面，全身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几秒后，她睁开眼睛，指向右前方：“那里！那里的水流……有规律！像是……人工开凿的通道！”
人工开凿？
楚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狂暴的漩涡水流中，有一片区域的水流相对平缓，而且流向稳定，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冲过去！”楚天当机立断。
铁柱咬牙，用尽最后力气，调整小船的方向。
小船如同激流中的一片叶子，艰难地朝那片区域冲去。
三丈、两丈、一丈……
终于，小船冲进了那片相对平缓的水域。
一进入这片水域，众人立刻感觉到，周围的压力骤减。
水流虽然依旧湍急，但不再狂暴，而是沿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动。
小船顺着水流向前漂去。
回头看去，鬼旋涡已经被甩在身后，只能看到远处那个巨大的、还在旋转的漩涡轮廓。
而漩涡中心，九根青铜柱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铁链崩断的声音，隐约传来。
“快走！那东西真的要出来了！”顾长风脸色苍白。
不用他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一股恐怖的气息，正从漩涡深处苏醒。
那种气息……超越了化劲，超越了抱丹。
那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存在。
小船顺着水流，进入了一条狭窄的海底峡谷。
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岩壁上布满了发光的苔藓和珊瑚，将峡谷映照得如同白昼。
峡谷底部，水流平缓，深不见底。
“这里……是什么地方？”赤练看着两侧岩壁，眼中闪过震惊。
岩壁上，刻满了壁画。
那些壁画极其古老，风格粗犷，描绘着上古先民祭祀、捕鱼、与海兽搏斗的场景。
而在壁画的最深处，楚天看到了熟悉的图案——
一座悬浮在星空中的青铜宫殿。
天工阁。
“我们进入了……上古遗迹。”顾长风的声音带着激动，“这些壁画，至少有三千年历史！看，这里描绘的，正是天工阁的工匠，在海底建造什么东西！”
他指着一幅壁画。
壁画中，许多穿着古朴服饰的人，正在海底忙碌。他们手中拿着奇特的工具，在岩壁上开凿、雕刻。
而在他们身后，一座巨大的石门，正在缓缓成型。
那石门的样子……和楚天在漩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海眼门！
“所以，海眼门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天工阁建造的？”楚天喃喃。
“准确说，是‘加固’。”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众人一惊，抬头看去。
只见前方峡谷的拐角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破旧的木筏。
木筏上，坐着一个穿着破烂蓑衣、戴着斗笠的老者。
老者手中拿着一根鱼竿，正在“钓”鱼——如果那还能叫钓鱼的话。
因为他鱼竿的鱼线，深入岩壁之中，而不是水里。
“阁下是……”楚天警惕地问。
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眼睛极其清澈的脸。
“老朽姓姜，单名一个‘海’字。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
姜海？
楚天和顾长风对视一眼，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前辈说等我们很久了？”楚天试探着问，“难道前辈知道我们会来？”
姜海笑了，露出一口稀疏的黄牙：“血月当空，钥匙现世。天工遗泽，门户重开。
这一切，三百年前，时旅者就已经预言过了。”
他收起鱼竿——鱼线上，竟然真的挂着一条银白色的小鱼，那小鱼在空气中挣扎，腮帮一开一合，居然能在空气中呼吸。
“来吧，跟我来。”姜海划动木筏，朝峡谷深处驶去，“再不走，海眼里的‘那位’醒了，可就麻烦了。”
楚天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跟上。
木筏在前，小船在后，两艘船一前一后，在狭窄的峡谷中穿行。
沿途，楚天看到了更多壁画，也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比如，岩壁上镶嵌着巨大的齿轮和管道，有些齿轮还在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比如，峡谷底部，散落着许多金属零件，那些零件的工艺极其精密，远超现代水平。
比如，在一处岩壁凹陷处，躺着一具……巨大的骨骸。
那骨骸长约二十丈，通体晶莹如玉，骨骼表面有天然的金色纹路。骨骸的头部，有两根长长的、如同鹿角般的骨刺。
“这是……龙？”铁柱瞪大眼睛。
“不，是‘蛟’。”姜海头也不回，“三千年前，天工阁驯服的护海灵兽之一。死后尸骨不腐，成了这海底峡谷的‘路标’。”
蛟？
传说中的生物，竟然真的存在？
楚天开启【破妄金瞳】，看向那具蛟骨。
在他的视野中，蛟骨内部，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金色的能量。那能量极其精纯，蕴含着磅礴的生机。
如果能吸收这丝能量……
“别打它的主意。”姜海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这具蛟骨，是‘九龙锁海大阵’的阵眼之一。动了它，整个龙哭海沟都会崩塌。”
楚天心中一凛，收回目光。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峡谷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海底洞窟。
洞窟高约百丈，宽不知几许，顶部镶嵌着无数发光的晶石，将整个洞窟照得如同白昼。
洞窟中央，有一座……城市。
准确说，是一座城市的废墟。
残破的建筑、倒塌的雕像、断裂的桥梁……
一切都保持着三千年前的样子，只是覆盖着厚厚的海底沉积物和珊瑚。
而在城市废墟的正中央，有一座保存相对完好的……宫殿。
宫殿通体由青黑色的巨石砌成，风格古朴厚重。宫殿大门紧闭，门楣上，刻着三个古篆大字：
天工殿。
“到了。”姜海停下木筏，指着那座宫殿，“那里，就是你们要找的答案。”
楚天四人下了小船，踏上废墟的地面。
地面由整齐的石板铺成，石板缝隙中，长满了发光的海草。
阿汐好奇地蹲下身，摸了摸那些海草。海草仿佛有生命般，缠绕上她的手指，发出淡蓝色的微光。
“这些是‘灵光藻’，只有灵气浓郁的地方才会生长。”
姜海也下了木筏，拄着鱼竿，走到众人身边，“三千年前，这里曾是海底最繁荣的城市——‘海渊城’，天工阁在海底的分部之一。”
他看向楚天：“时旅者留下的游记，你看了吧？”
楚天点头：“看了。”
“那就好。”姜海走向宫殿，“跟我来，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们了。”
众人跟随姜海，来到宫殿大门前。
大门高约三丈，通体青铜铸成，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
姜海伸出手，按在大门中央的一个凹槽上。
他的掌心，亮起淡蓝色的光芒。
咔哒……咔哒……
机括转动的声音。
青铜大门，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尘封了三千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大殿。
大殿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青铜鼎，鼎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居然在水中燃烧，而且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
大殿两侧，立着十二尊青铜雕像。
雕像有人形，有兽形，有半人半兽形，每一尊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可能活过来。
而在大殿尽头，有一座高台。
高台上，摆放着一张……王座。
王座由整块的白色玉石雕成，扶手是两条盘旋的蛟龙。
此刻，王座上，坐着一个人。
不，准确说，是一具……穿着华丽古装的骨骸。
骨骸端坐在王座上，双手按在扶手上，头颅低垂，仿佛在沉思。
而在骨骸的胸口，插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剑身布满裂纹的古剑。
剑身的三分之一，没入骨骸的胸骨中。
“那是……”顾长风声音颤抖，“天工阁最后一任海渊城主，‘沧溟子’的遗骸。
三百年前，时旅者来到此地，曾与沧溟子的残魂交谈，得知了天工阁覆灭的真相。”
楚天走上前，仰头看着那具骨骸。
他能感觉到，骨骸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志。
那不是灵魂，而是某种执念。
三千年的执念。
“沧溟子前辈。”楚天躬身一礼，“晚辈楚天，受时旅者指引，前来此地，寻求门户之秘。”
话音落下，骨骸突然……动了。
它的头颅，缓缓抬起。
空洞的眼窝中，亮起两点蓝色的火焰。
一个苍凉、古老、仿佛从时间长河尽头传来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钥匙的持有者……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