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外,格物总院。
一座新砌的、格外高大的窑炉正在熊熊燃烧,炉火将半个院子都映得通红。李三蛋和几位资深铁匠,穿着被火星烫出无数孔洞的皮围裙,汗流浃背地守在炉口,通过观察孔紧张地盯着里面。
他们在进行第无数次坩埚炼钢的试验。
炉内,十几个用石墨和黏土精心烧制的坩埚正承受着高温的炙烤。每个坩埚里都按照不同的比例装着生铁、熟铁碎料以及一些格物院化工科提供的奇怪粉末(尝试作为脱硫、脱磷剂)。王小伟只知道大概方向,具体配方和工艺需要工匠们用无数次失败去摸索。
“温度!温度一定要够!”李三蛋嘶哑着嗓子喊道,他的眼睛因为长期靠近炉火而布满血丝。鼓风器在几个学徒的奋力拉动下,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将空气压入炉膛,火焰由红转白,发出刺眼的亮光。
这是他们能达到的极限温度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三蛋根据火焰颜色和经验判断:“停风!出炉!”
炉门被艰难地打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工匠们用特制的长铁钳,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烧得通红的坩埚夹出来,迅速转移到旁边的沙槽中进行冷却。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些逐渐由红变黑、外表粗糙的坩埚。每一次开炉,都伴随着希望和巨大的忐忑。
终于,坩埚冷却到可以触碰。李三蛋亲自拿起一把小锤,走到第一个坩埚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击。
“咔嚓……”坩埚应声裂开。
里面是一坨颜色灰暗、质地不均、夹杂着大量气泡和杂质的金属疙瘩。又失败了。
李三蛋脸色一暗,走向第二个,第三个……
一连敲开七八个,结果大同小异,不是太脆就是一碰就碎,或者根本没能完全熔融。
失望的气氛在蔓延。投入的物料、消耗的煤炭、无数的心血,似乎又打了水漂。
就在李三蛋几乎要绝望时,他敲响了第九个坩埚。
“铛!”一声清脆悦耳、不同于之前的金属颤音响起!
李三蛋精神一振,仔细看去。只见裂开的坩埚里,露出一块银灰色、质地相对均匀、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钢锭!
他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拿起那块钢锭,感觉入手沉甸甸,用锉刀轻轻一锉,锉下细密的金属屑,断口处晶粒细腻!
“成了……好像……成了!”李三蛋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工匠们瞬间围了上来,传递着那块钢锭,发出阵阵惊呼!虽然这块钢锭品质远非完美,但相较于之前那些废品,已是天壤之别!它具备了钢材应有的韧性和硬度!
“快!记下来!这个坩埚的配料比例!火候时间!鼓风力度!”李三蛋激动地大喊。成功的曙光,终于穿透了无数次失败的阴霾!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工棚里。
几个工匠正围着一个古怪的金属模型忙碌着。那是王小伟描述的“大气式蒸汽机”的简陋模型——一个锅炉,一个气缸,一个活塞,一个冷凝装置,以及复杂的连杆和阀门。他们无法理解其原理,只是依葫芦画瓢地进行制作。
模型吱呀作响,到处漏气,活塞运动了几下就卡住不动。工匠们愁眉不展。
一个年轻的学徒看着漏气的阀门,忽然道:“师傅,我看这接口处,用麻绳和铅粉堵漏终究不行,受热就松。格物院化科室不是弄出一种黏糊糊的、从橡胶树汁里熬出来的东西吗?凉了以后很有弹性,要不试试那个?”
老师傅将信将疑,但还是派人去要了一点那种被称为“生胶”的玩意儿。加热后涂在接口处,冷却后果然形成了有效的密封!
虽然蒸汽机距离实用还遥遥无期,但这一个小小的改进,却解决了困扰他们许久的泄漏问题。跨学科的合作,开始显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格物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充满了失败的灰烬,却也闪耀着智慧的火花。每一次微小的突破,都意味着向未知的领域又迈进了一小步。这里的炉火日夜不息,燃烧的是经费和物料,锻造的,却是通往未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