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小道在脚下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松软的沙粒。袁质踩上沙漠区块的土地时，赤瞳微微收缩——眼前的景象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赛博区块的霓虹与机械轰鸣被彻底隔绝在长城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紫红色，双月低垂，仿佛触手可及。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些仙人掌——每一株都高达百米，粗壮的躯干上布满荆棘，顶端开出巨大的荧光花朵，在夜色中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而更诡异的是，几乎每一株仙人掌的躯干上都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心那个骑士。”
“国王是骗子。”
“主会救我们。”
有些字迹已经风化模糊，有些却像是刚刚刻上去的，渗出黏稠的绿色汁液，顺着仙人掌的表皮缓缓滑落。
“这地方……有点邪门啊。”尼克挠了挠头，蝠翼不安地抖了抖。他的蓝色瞳孔扫视四周，沙漠的风卷着细沙掠过他的靴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林昭然的红瞳微微眯起，指尖窜出一簇小火苗，照亮了附近的地面。沙地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物件——生锈的怀表、断裂的眼镜、半截木偶手臂，甚至还有几枚刻着奇怪符文的硬币。
“像是……被遗弃的东西。”她低声说道，尖牙无意识地磨了磨下唇。
凯尔的小手紧紧攥着袁质的衣角，金色瞳孔里还噙着未干的泪水。草编兔子被毁后，他像是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只能本能地贴近袁质。可袁质的赤瞳黯淡得像熄灭的炭火，连掌心的温度都比沙漠的夜更冷。
林昭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指尖的火苗映着他苍白的皮肤。以往袁质总会躲闪，或是耳尖泛红，可此刻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灵魂还滞留在万米高空那团消散的电光里。
“喂。”林昭然用指节敲了敲他的额头，力道比平时重：“别摆出这种表情，我觉得袁凡志也不希望你摆出这种垂头丧气的表情。”
沙粒在风中簌簌滚动，袁质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尼克蹲下来，从沙地里挖出一只锈蚀的怀表，表盖内侧嵌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模糊的人影举着酒杯大笑，背景是某家沙漠酒馆的霓虹招牌。
尼克展开蝠翼腾空而起，沙粒被气流卷起，在月光下形成细碎的金色旋涡。他悬浮在二十米高的空中，蓝色瞳孔扫视着整片沙漠，蝠翼因震惊而微微僵直。
“搞什么……”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困惑。
沙漠中根本没有旅馆，没有酒馆，甚至连一间像样的民居都没有——只有教堂。
十几座灰白色的教堂错落分布，每一座都造型相同：尖顶、彩窗、厚重的橡木门，顶部矗立着同一个神父的雕像。那是一个年轻的人类男性，面容悲悯，双手掌心各有一个贯穿的孔洞，此刻正以祈祷的姿态合十。月光洒在石像上，将那些孔洞照得如同幽深的隧道，仿佛能看穿另一侧的夜空。
“这鬼地方的人都不睡觉的吗？”尼克落回地面，靴子陷入沙中。他指向最近的一座教堂：“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林昭然的红瞳微微眯起，指尖的火苗窜高了几分：“教堂就教堂吧，总比睡在沙子里强。”她拽起袁质的手腕：“走了，原子。”
袁质任由她拉着，赤瞳扫过那些教堂顶部的神像。不知为何，那些合十的双手让他想起袁凡志最后消散时的姿态——仿佛在忏悔，又仿佛在告别。
凯尔小跑着跟上，金色瞳孔警惕地扫视四周：“那些雕像……手上有洞。”
林昭然停下脚步，红瞳盯着神像掌心的孔洞，尖牙轻轻刮过下唇：“这些洞……很像正世界基督教传说中的圣痕。”她歪了歪头，银发滑过肩膀：“不过我生活的城市早就不流行宗教了，记不太清楚。”
尼克嗤笑一声，蝠翼不耐烦地抖了抖：“反世界哪来的基督教？这儿唯一正经的宗教是‘万物教’，信仰‘至高’——据说祂是万物的源头，连魔法都源于祂的意志。”他踢了一脚沙子，蓝色瞳孔里闪过一丝不屑：“可惜国王现在只信什么‘苍穹泰坦’，万物教早就没落了。”
尼克指着那些教堂尖顶上的神像，蓝色瞳孔微微闪烁：“这些建筑风格，绝对是万物教的遗迹。国王这些年一直在打压万物教，扶持他的‘苍穹泰坦’邪教。估计这片沙漠就是被流放的万物教信徒最后的避难所。”
林昭然红瞳微眯，指尖的火苗照亮了教堂斑驳的外墙。墙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焰焚烧过。
“难怪这么穷。”她轻哼一声：“被国王盯上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下场。”
凯尔揉了揉眼睛，金色瞳孔因困倦而微微失焦。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空气——那里本该有他的草编兔子。
“困了……”他的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脚步也开始踉跄。
尼克瞥了他一眼，蓝色瞳孔扫过寂静的沙漠，蝠翼不安地抖了抖：“啧，小鬼就是麻烦。赶紧找个教堂住下，这鬼地方晚上可是会有大沙虫的，A级灾厄种，一口能吞掉半个……呃……半个学校操场！”
林昭然皱眉，红瞳警惕地扫视四周，指尖的火苗微微摇曳：“沙虫？”
“巨型沙漠蠕虫，表皮比钢铁还硬，喜欢在夜晚捕食。”尼克压低声音：“而且它们能感知地面的震动，所以我们最好——”
话音未落，凯尔已经摇摇晃晃地往前栽去。袁质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接住了他。小男孩迷迷糊糊地蹭了蹭，金色睫毛垂落，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袁质背上，手臂松松地环住他的脖子。
“唔……袁质……”凯尔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小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
袁质僵了一下，赤瞳微微睁大，但最终没有推开他。他轻轻托住凯尔的腿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趴得更稳一些。
林昭然挑眉，红瞳里闪过一丝促狭：“哟，原子，还挺会照顾小孩的嘛。”
袁质的耳尖微微泛红，但表情依旧平静：“……他困了。”
尼克咧嘴一笑，尖尖的犬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行吧，那就赶紧走，我可不想被沙虫当夜宵。”
四人朝着最近的一座教堂走去。月光洒在沙地上，映出细碎的光点，像是散落的星辰。夜风卷起沙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某种巨型生物在沙下蠕动的低沉摩擦声，令人毛骨悚然。
教堂的橡木门紧闭着，但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尼克上前，用力敲了敲门，声音在空旷的沙漠中格外突兀。
“有人吗？借宿一晚！”
橡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精灵面孔。修女淡绿色的长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尖耳朵上还粘着枕头压出的红印。她揉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微微收缩。
“不是王国军的人就进来吧……”修女打了个哈欠，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但别吵醒其他人，三楼左转第二间是空着的客房。”
她侧身让出通道时，睡袍下露出一截缠满绷带的小腿，隐约渗着淡绿色的血迹。林昭然的红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尖牙无意识地磨了磨。
教堂内部比外观宽敞得多，彩绘玻璃在月光下投出诡谲的光斑。长椅被推到墙角，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张简易地铺，睡满形形色色的种族——精灵、矮人、甚至还有几个蜷缩在角落的混血种。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修女提着油灯走在前面，光晕晃过墙壁时，袁质的赤瞳微微收缩，目光随着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游移。
彩绘玻璃的月光与油灯的暖黄交织，映照出斑驳的壁画——一只巨大的、长着上百对羽翼的模糊身影悬浮在混沌之中，每一片翅膀都延伸出无数细密的纹路，像是血管，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祂的轮廓并不清晰，仿佛被刻意模糊，唯有那些翅膀在壁画上层层叠叠，几乎覆盖整面墙壁。
随着修女向前走，油灯的光晕掠过下一幅壁画——至高垂下其中一片翅膀，触碰大地，于是沙漠中涌出荧光泉水，仙人掌拔地而起，开出幽蓝的花朵。而祂的另一片翅膀拂过天空，双月诞生，紫红色的云层开始流动。
第三幅壁画上，至高的一对翅膀断裂，化作无数光点洒向大地。那些光点落地后，变成了最初的魔法使用者——精灵指尖缠绕藤蔓，矮人掌心燃起火焰，恶魔背后展开蝠翼。
最后一幅壁画在教堂正中央——化作人形的至高俯视大地，右手托着一个长有鹿角、浑身黑色的骑士，左手则托着一个红色眼睛的人类婴儿。
袁质的赤瞳剧烈收缩，壁画上的婴儿那双红眼仿佛正凝视着他。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光在壁画和袁质之间来回移动。
尼克的蝠翼微微炸开，蓝色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林昭然的指尖火苗“嗤”地熄灭，红瞳死死盯着壁画上的婴儿；凯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金色瞳孔倒映着那幅诡异的画面，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袁质的衣领。
修女打了个哈欠，琥珀色的眼睛扫过他们，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别大惊小怪的，红色眼睛的人类我见多了。”她指了指教堂顶上的神像：“沙漠区块的领主——也就是我们伟大的神父大人，眼睛也是红色的。”
袁质的赤瞳微微闪烁，黑色刘海下的表情晦暗不明。壁画上的婴儿那双红眼仿佛穿透时空，直直望进他的灵魂。
尼克咽了口唾沫，蓝色瞳孔转向修女：“等等，你是说……你们的领主，那个神父，也是红眼睛？”
修女耸耸肩，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是啊，怎么了？红色眼睛在沙漠区块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歪了歪头，尖耳朵上的绒毛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不过……”
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袁质身上停留了一瞬。
“不过什么？”林昭然上前一步，红瞳紧盯着修女，指尖的火苗重新燃起，温度却比刚才低了许多。
修女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不过神父大人的红眼睛……和你们的朋友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尼克追问，蝠翼不安地抖了抖。
修女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有些困倦，声音也变得含糊：“神父大人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染红的，有时候会发光，像血月一样。”她摆了摆手：“哎呀，你们明天见到他就知道了。”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油灯的光晕在走廊里晃动，影子被拉得很长。
林昭然和尼克对视一眼，红瞳与蓝瞳中同时闪过一丝警惕。凯尔趴在袁质背上，金色瞳孔微微闪烁，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奇怪。”
袁质沉默地跟上修女，赤瞳低垂，黑色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的指尖微微收紧，托住凯尔腿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了一瞬，但很快又松开。
修女推开三楼左转第二间的房门，油灯的光照亮了简陋的客房——两张单人床，一张木桌，窗户正对着沙漠，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映出细碎的沙粒。
“就这儿吧。”修女把油灯放在桌上，打了个哈欠：“明天早上六点有晨祷，神父大人会来，你们要是想见他，就别睡过头。”
她转身要走，林昭然突然开口：“等等。”
修女回头，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疲惫：“还有事？”
林昭然的红瞳直视着她，声音低沉：“你们的神父……和王国有什么关系？”
修女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困倦的模样：“王国？”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神父大人和王国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至高最虔诚的信徒，只关心沙漠区块的子民。”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睡袍上的褶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至少，曾经是。”
没等林昭然再问，修女已经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房间陷入沉默。
尼克一屁股坐在床上，蝠翼摊开，蓝色瞳孔盯着天花板：“这地方……越来越诡异了。”
林昭然走到窗边，红瞳望向远处的沙漠。月光下，那些高耸的仙人掌投下扭曲的影子，荧光花朵在风中微微摇曳，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凯尔被轻轻放在床上，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沉入了梦乡，金色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尼克随手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转身时余光扫到木桌上那本厚重的书籍。
《至高·天·旧约》——烫金标题在油灯下泛着微光，书脊处磨损严重，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
“喂，你们看这个。”尼克压低声音，蓝色瞳孔因警惕而微微收缩。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泛黄的纸张上赫然是一幅手绘插图——
[蓝瞳的堕天使化作电流围绕在赤瞳的神子身旁，无目骑士拿刀与其对峙]
林昭然的指尖猛地掐进书页边缘，火苗“嗤”地从指缝窜出，险些烧焦纸张。袁质一把按住她的手背，赤瞳死死盯着插图角落的一行小字：
“神子将撕裂双界，而骑士必诛之。”
书页突然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中间某页停下。一段被红墨水反复圈划的文字映入眼帘：
“【双界非命】，将开启‘新约’的世界。”
尼克盯着那行红字，蓝色瞳孔剧烈收缩，蝠翼不自觉地炸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林昭然皱眉，红瞳扫过书页：“‘神子’、‘骑士’……这些词我们倒是见过，可‘新约’又是什么鬼？”
袁质沉默地站在一旁，赤瞳低垂，黑色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口袋——那里装着袁凡志留下的水果刀和照片。
凯尔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好吵……”
尼克啪地合上书，蓝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烦躁：“算了，明天直接问那个神父吧。这破书写得跟谜语似的，看了也白看。”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先休息。林昭然熄灭指尖的火苗，红瞳在黑暗中微微闪烁。尼克摊开蝠翼，蓝色瞳孔扫过房间每个角落，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躺下。
袁质轻轻躺在床铺上，赤瞳盯着天花板。那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注视着他，又像是沙漠的风中夹杂着某种低语。他侧过头，看向窗外。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隐约勾勒出某种扭曲的形状。
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种不安。
黑暗中，他仿佛听见了仙人掌荧光花朵摇曳的沙沙声，听见了远处沙虫在沙下蠕动的低沉摩擦，甚至听见了教堂深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但最终，疲惫战胜了警惕。袁质的呼吸逐渐平稳，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