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的朱笔“啪”地砸在急报上。
墨汁溅出的黑点,像江南城头飘起的叛旗,刺得人眼疼。
“骆思恭!”
皇帝的声音穿透乾清宫的死寂,带着雷霆之威。
“率三千缇骑,星夜驰援南京!会同南京兵部尚书朱燮元,平叛!”
骆思恭单膝跪地,甲胄撞得金砖脆响。
“末将遵旨!今夜就拔营!”
“慢着!”
朱由校叫住他,语气斩钉截铁。
“传朕口谕:只诛首恶徐少泉、叶初春!”
话锋一转,抛出生路。
“其余乡勇,放下兵器者,编入天津新城工程队,管吃管住,既往不咎!”
方从哲眼中一亮。
陛下这是“以叛民充劳力”,既平叛又建城,一举两得,高!
韩爌站在班列末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刚要开口,就被郑三俊悄悄拽了拽袖子,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退朝后,翰林院偏院,郑三俊将茶杯“哐当”砸在桌上。
茶水溅了满桌。
“好一个‘既往不咎’!”
他咬牙切齿。
“陛下这是把江南士绅的脸踩在脚下,用叛民建新城,分明是打我们的脸!”
韩爌摩挲着朝珠,神色阴鸷如墨。
“急什么?新城要建,得用人、得花钱粮。”
他阴笑一声。
“毕自严那套‘以工代赈’看着光鲜,寒冬腊月施工,流民冻饿而死是迟早的事。”
凑近郑三俊,声音压得极低。
“咱们让言官盯着,只要出了人命,就参他‘草菅人命’,看他怎么收场!”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着阴狠。
明着辩论赢不了,就从暗处找破绽,扳倒毕自严,新政就垮了一半!
三日后,乾清宫西暖阁,烛火映着天津新城规划图。
密密麻麻的标注透着实干劲儿。
方从哲和毕自严捧着图纸,躬身侍立,大气都不敢喘。
朱由校指着图上的天津卫,指尖划过海河、运河交汇处。
“这里扼守水路要道,漕运便利,朕要建的不是普通县城,是‘又能住人又能干活’的新城!”
拿起朱笔,圈出一片区域。
“此处建粮仓、码头,安置流民编户齐民;那边建工坊区,让刘若愚牵头,做农具、兵器零件加工。”
毕自严一愣,连忙道。
“陛下,兵器制造属工部,内廷涉足,恐遭非议。”
“非议?”
朱由校冷笑一声,龙袍扫过案几。
“江南士绅能私藏兵器养乡勇,朕建工坊造兵器保江山,还要看他们脸色?”
转向侍立的刘若愚,语气严厉。
“刘伴伴,这工坊要搞‘严丝合缝管理’!”
比划着细节。
“流民按技能分组,每人只做一道工序,不许互通消息,防止技术泄露!”
撂下狠话。
“用料、出货由东厂监管,谁敢私卖零件,凌迟处死!”
刘若愚躬身应诺。
“奴婢遵旨!保证把工坊管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毕自严,”
朱由校又道。
“朕给你六十个员外郎名额!”
眼神锐利。
“凡愿去天津参与建城的士子,考核合格后直接授官!你去吏部挑人,要实干的,不要只会引经据典的书呆子!”
毕自严心中大喜。
六十个“体制内编制”,足以吸引全京城的寒门士子,不愁没人干活!
消息传出,吏部衙门前挤得水泄不通,全是投名状的士人。
一个戴方巾的青年奋力挤到前排,高举着算稿。
“毕大人,晚生精通算学,能算工料、测地形,愿往天津效力!”
毕自严接过算稿,上面用新创的算符列着工程预算,精准到每一块砖、每一斤粮,不由得点头称赞。
“你叫什么名字?”
“史可法!”
青年昂首挺胸,声音洪亮。
“读书当为国为民,建新城救流民,比在京城钻营强百倍!”
毕自严拍着他的肩。
“好!明日就随我去天津,任工程司主事!”
十日后,天津卫的冻土上,插满了“大明粮业局”“天津新城营造司”的旗帜。
寒风一吹猎猎响。
毕自严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查看流民安置棚,语气严厉。
“每棚住二十人,必须生火取暖,每日两顿稀粥掺杂粮!”
盯着工头。
“谁要是敢克扣粮米、偷工减料,立刻送锦衣卫处置!”
史可法拿着图纸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
“大人,流民里有不少瓦匠、木匠,咱们可以按技能分组!”
比划着图纸。
“建工坊和民居同时推进,搞‘搭架子填细节’的法子,效率能提一倍!”
毕自严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寒冬来临前,必须让流民住进暖棚,穿暖吃饱!”
他没注意到,人群中几个裹着厚棉袄的汉子,正悄悄记录着施工进度和粮库位置。
这是韩爌派来的亲信,要找机会制造“流民冻饿致死”的假现场,栽赃毕自严。
与此同时,江南战场,骆思恭和朱燮元已兵临南京城下,旌旗遮天蔽日。
徐少泉站在城头,挥舞着宝剑嘶吼。
“兄弟们,方从哲要把咱们编为流民当苦力,一辈子受欺负!不如拼了!”
可他身后的乡勇,大多是被裹挟的佃户,早就不想打了。
听到城下缇骑喊“放下兵器,编入工程队有饭吃、有衣穿”,纷纷扔下锄头兵器,翻墙出城投降。
缇骑趁机攻城,徐少泉刚要拔剑自刎,就被一箭射穿手腕,宝剑落地,当场被生擒活捉。
捷报传到天津时,毕自严正在给流民发棉衣,棉絮蓬松,暖乎乎的。
一个老汉捧着棉衣,眼泪直流,哽咽道。
“毕大人,这是老汉三年来穿的第一件厚衣服啊!”
毕自严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见史可法急匆匆跑来,脸色发白。
“大人,不好了!城西安置棚有十个流民‘冻僵’了!”
他喘着气。
“韩爌派来的人正在画现场图,说要参您‘草菅人命’!”
毕自严心头一紧,快步赶到城西,果然看到几个秀才模样的人蹲在地上画草图。
地上躺着十个面色青紫的流民,一动不动。
“住手!”
毕自严厉声喝止,蹲下身探流民的鼻息。
还有气!
他立刻喊来医官。
“快!灌姜汤、架火烤!这些人不是冻僵的,是被人下了药!”
医官撬开一个流民的嘴,果然从牙缝里掏出一点黑色粉末,凑近闻了闻。
“大人,这是曼陀罗粉,能让人昏迷假死!”
那几个画草图的秀才见状,脸色大变,转身就跑,却被埋伏在一旁的锦衣卫当场擒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毕自严看着被救醒的流民,脸色铁青。
韩爌、郑三俊为了阻挠新政,竟然对无辜流民下手,真是丧心病狂!
他刚要下令审案,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锦衣卫小旗官奔来,翻身下马。
“毕大人!京城急报,陛下要御驾亲赴天津,视察新城!”
毕自严心中一震。
陛下此时前来,是信任他,还是听到了谣言,要亲自查验?
更让他不安的是,被擒的秀才嘴里,反复念叨着。
“郑大人说了,只要陛下看到流民‘冻死’,就会停了新城……”
寒风卷着雪花,落在天津新城的工地上。
刚立起的木牌坊上,“天启新城”四个大字还没上漆,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朱由校的龙驾已在百里之外,官道上的尘土与雪花混在一起,隐约可见龙旗的影子。
而韩爌和郑三俊布下的“杀局”,才刚刚揭开一角。
毕自严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这些流民的命,是新政的希望,也是他的赌注。
陛下到来时,看到的会是欣欣向荣、人人忙碌的工地,还是被栽赃的“冻死人”惨状?
韩爌他们,还藏着多少没动用的后手?
远处的龙旗越来越近,毕自严的心跳,突然快得像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