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差役冰冷的铁链声如同毒蛇吐信,打破了祠堂废墟前死寂的压抑。
王捕头公事公办的面容下,眼神复杂地扫过脸色苍白的萧辰,又瞥向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的萧守财。
官府介入,意味着这滔天血案已不再是萧氏一门私事,而是关乎清源县体统,关乎朝廷法度的大案!
一旦入衙,萧辰重伤之躯,能否扛住明枪暗箭?
萧守财在县衙的多年经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萧公子,萧四爷,还有这位萧福,”王捕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事关重大,请三位随本捕头回县衙,详细录供。
几位族老也请移步县衙,做个见证。
其余人等,不得妄动,原地待查!”
差役们齐声应和,铁尺、锁链晃动,无形的压力笼罩全场。
萧守财心中暗喜,只要进了衙门,他有的是办法让这“构陷”变成“事实”!
他立刻换上悲愤表情,指着萧辰对王捕头道:“捕头大人明鉴!此子心肠歹毒,勾结匪类,人神共愤!请大人务必严惩,还我萧氏祖宗一个公道!”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岂容你在此妄加指摘!”
萧守业族老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萧守财。
他虽对萧辰有诸多不满,但方才萧辰那番缜密推理和铁一般的墙根油渍证据,已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祠堂被焚,痛彻心扉,但若真是四房构陷……萧守业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萧辰没有理会萧守财的表演,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线,枭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
萧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萧福,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字字如钉:“萧福!石板路无油足,墙根油渍显眼!你口口声声目睹黑衣人从正门离去,如今证据凿凿,证明你满口谎言!
说!纵火者究竟从何而来?你又为何要构陷于我?幕后主使是谁?”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萧福耳边!
他本就心神崩溃,此刻被萧辰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逼视,又感受到王捕头审视的眼神和周围族人如同利刃般的目光,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我…我…小人…”
萧福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瞟向萧守财,充满了哀求。
萧守财心知不妙,厉声打断:“狗奴才!事到如今,还想狡辩?定是你这狗东西监守自盗,见事情败露,便胡乱攀咬主家!捕头大人,快将这满口胡言的恶奴拿下!严刑拷问!”
王捕头眉头紧锁,萧守财急于撇清的姿态太过明显。
他正要开口,萧辰却猛地抬手,指向萧福的脚:“王捕头!请看此人鞋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福那双沾满泥污的布鞋上!
方才混乱救火,众人鞋底都沾了泥水,并不稀奇。
“萧福!”
萧辰声音冰冷,“你自称起夜时发现动静,躲藏草丛,之后便在此呼救指认。
此地距你起夜之处,路径干燥,并无泥泞。
而你鞋底,尤其是脚后跟处,为何沾有如此多湿泥?
且泥色深褐,带着一股…火油混合草木灰的刺鼻气味?”
帝经的超强感知,早已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异常!
王捕头眼神一凝!
差役立刻上前,不顾萧福挣扎,强行将他一只鞋子脱下!
鞋底厚厚的湿泥被刮下一些,放在鼻尖一闻——浓烈的火油味混合着草木灰烬的焦糊味,扑鼻而来!
与墙根处发现的油渍气味如出一辙!
“这…这泥…”
萧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这湿泥,只能来自一个地方!”
萧辰的声音如同宣判,“就是祠堂西侧,你声称躲藏的草丛附近!那里靠近墙根,正是你泼洒火油之处!
泥土被火油浸透,又被你慌乱踩踏,才会沾上如此浓重的气味和颜色!
你根本不是什么目击者!你就是纵火者之一!”
“轰——!”
真相如同惊雷,劈在所有人头顶!
“原来是你这狗东西放的火!”
“四房!是四房指使的!”
“萧守财!你好狠毒的心肠!”
人群彻底炸了!
愤怒的矛头瞬间调转,如同海啸般涌向萧守财!
之前的怀疑被证实,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四房的人吞噬!
萧守财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后背,他指着萧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血口喷人!萧辰!你休要含血喷人!这狗奴才自己作恶,与我何干?
定是他怀恨在心,报复主家!捕头大人!快将这纵火恶贼拿下!严惩不贷!”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让萧福闭嘴!
死无对证!
王捕头眼神锐利如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萧守财的嫌疑已无可辩驳。
他挥手示意:“来人!将萧福拿下!严加看管!萧四爷,也请随本捕头回衙说明情况!”
“不!我不去!我没有指使他!他是诬陷!”
萧守财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他知道,一旦进了衙门,萧福未必能扛住拷问!
他多年心血将毁于一旦!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四房的几个心腹家丁下意识地想上前护主,被差役厉声喝退。
就在这官差与萧守财拉扯,人群怒骂喧嚣,场面几乎失控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混乱!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人群外围骤然响起!
所有人骇然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四房仆役服饰、身材矮小精悍的汉子,正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在地上翻滚哀嚎!
一支乌黑的弩箭,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的手腕,将他手中一个正要点燃的火折子击落在地!
火折子旁边,赫然是一个小小的油布包裹!
“什么人?”
王捕头大惊失色,手按刀柄!
差役们也瞬间紧张起来!
“呼——!”
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从祠堂废墟旁一株高大的古槐树上暴射而下!
身影落地无声,激起一片尘土!
正是枭!
他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煞气,左手持着一把造型奇特的臂张劲弩,弩弦犹自嗡鸣!
右手则如同铁钳,死死扣住地上那哀嚎仆役的咽喉,将他如同小鸡般提了起来!
那仆役双脚离地,惊恐地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枭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惊骇欲绝的萧守财脸上。
他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大人!此獠方才趁乱,欲点燃此物毁灭证据!被属下当场擒获!”
他手腕一抖,将那名被掐得几乎窒息的仆役重重掼在地上,差役立刻上前按住。
同时,枭弯腰,用布包起地上那个油布包裹,呈到王捕头面前。
王捕头惊疑不定地打开油布包裹,里面赫然是几块白花花的银锭!
银锭底部,清晰地錾刻着“萧记通宝”的印记!
这印记,正是萧家四房掌管的部分产业用于银钱流通的私印!
而在银锭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残留着刺鼻气味的油葫芦!
“火油!是装火油的葫芦!”
“还有银锭!是四房的印记!”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啊!”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枭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尤其砸在萧守财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属下擒获此人时,他正欲毁掉此物。
据其同伙萧福(他冷冷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萧福)在属下‘略加询问’后招认,此银锭正是四房萧守财昨夜赏赐给他们,用以购买火油、执行纵火焚祠之酬劳!
油葫芦正是盛装火油之物!
萧福鞋底之泥,亦是其亲自泼洒火油时所沾!
其构陷萧公子之言辞,皆由萧守财事先教唆!此乃其部分供词画押!”
枭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沾着血迹、按着模糊指印的纸(显然是萧福的),递给王捕头。
铁证如山!
人证(萧福、被擒仆役)、物证(带印记银锭、油葫芦、带油渍泥鞋、残留油渍墙泥)、供词(画押)俱全!
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证据链!
将幕后黑手萧守财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噗通!”
萧守财看着那熟悉的四房印记银锭,看着那残留火油的葫芦,听着枭那如同阎罗宣判般的话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崩溃!
他双腿一软,烂泥般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完了…全完了…”
“畜生!萧守财!你这萧家的败类!”
萧守业族老气得浑身发抖,须发皆张,他猛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萧守财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夜空!
“为了争权夺利,构陷族人!你竟敢…竟敢焚毁祖宗祠堂!烧毁族谱!你…你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萧守业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痛心疾首到了极点!
其他族老也纷纷怒骂,恨不得生啖其肉!
周围的族人更是群情激愤,若非差役拦着,萧守财恐怕已被愤怒的人群撕碎!
王捕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锭和供词,又看了看烂泥般的萧守财,眼中再无半点疑虑,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一丝后怕。
他对着萧守业等人拱手:“族老息怒!此案真相大白!萧守财主使焚祠、栽赃构陷,罪证确凿!萧福等人为从犯!本捕头即刻将其一干人等锁拿归案!禀明知县大人,按律严惩!定还萧家一个公道,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他一挥手:“锁起来!”
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上前,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死死套在了萧守财、萧福以及那名被枭擒获的仆役脖子上!
萧守财如同死狗般被拖起,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尘埃落定。
冲天的烈焰渐渐被扑灭,只留下断壁残垣冒着滚滚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悲怆的气息。
祠堂废墟前,一片死寂。
只有差役锁拿人犯的金属碰撞声和萧守财等人绝望的呜咽。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场中那个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却始终挺直脊梁的少年身上。
萧守业族老深吸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走到萧辰面前。
火光与晨曦交织的光影下,这位素来威严、对萧辰多有微词的二房族老,看着少年嘴角未干的血迹,看着他因重伤和心力交瘁而布满冷汗的额头,看着他沉静如渊却难掩疲惫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是愧疚?
是后怕?
是感激?
还是对家族未来的茫然?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萧守业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对着萧辰,在无数族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深深地躬下身去!
“辰哥儿…”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祠堂被焚,族谱被毁,乃我萧氏奇耻大辱!若非你…明察秋毫,洞悉奸邪,揪出这祸族败类…我萧氏一族,恐已万劫不复,沦为清源笑柄!”
他抬起头,苍老的眼眸直视萧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老夫…代萧氏列祖列宗,代阖族老幼…谢你力挽狂澜,护我宗族根基!此恩此德,萧氏永世不忘!”
说着,竟又要再拜!
“二伯公!”
萧辰强忍眩晕,急忙伸手托住萧守业的手臂,声音沙哑,“此乃辰分内之事!萧氏血脉,同气连枝!毁我祠堂,辱我先灵者,人神共诛!辰,不敢居功!”
他虽虚弱,但话语中的坚定与对宗族的归属感,却清晰无比地传递开来。
萧守业看着萧辰,看着他清澈坦荡的眼神,感受着他托住自己手臂时那份沉稳的力量(尽管带着颤抖),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认可与…一丝隐隐的敬畏。
其余几位族老也纷纷上前,对着萧辰躬身致意,目光复杂,充满了感激与歉意。
周围所有的族人,无论是曾经对萧辰抱有疑虑的,还是本就亲近的,此刻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由衷的感激、钦佩,甚至是一丝仰望!
力挽狂澜,洗刷污名,揪出真凶,护佑宗族!
这短短一夜,萧辰所展现出的智慧、勇气、担当,以及对家族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之心,彻底折服了所有人!
枭默默地站在萧辰身后,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族老低下的头颅,看着族人敬畏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家大人那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冰冷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和自豪。
乾坤已定!
经此一役,萧家内部最大的毒瘤被彻底剜除!
萧辰的威望,在萧氏宗族之内,已然攀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族老低首,人心归附!
然而,当萧辰的目光扫过那在晨光中冒着袅袅余烟的祠堂废墟,看着那些化为焦炭的先祖牌位痕迹时,一股深沉的悲怆与凛冽的杀意,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
四房倒了,但这场大火背后,是否还藏着更深、更隐秘的黑手?
比如…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靖王密探?
重建祠堂,重续族谱…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而前方,院试在即,江湖风波未平…新的挑战,已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