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逍遥的身体在陡坡的岩石和灌木丛中失控地翻滚、撞击,每一次接触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旧伤崩裂,新的伤口不断增添。他死死咬紧牙关,护住头颅,任由天地在眼前疯狂旋转,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植被折断的噼啪作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可能远离峰顶,远离那些持枪的追兵。
不知翻滚了多久,他的后背终于狠狠撞在一棵从岩缝中顽强生长的老松树干上,下坠之势骤止。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灰褐色的树皮上,如同点点凄艳的梅花。
他瘫在树根下,浑身如同散架,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意识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缘挣扎,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勉强抬起头,透过被鲜血和汗水模糊的视线,向上望去。陡峭的山坡上方,隐约可见几个人影正在小心翼翼地向下搜寻,距离尚远。
暂时安全了……但能安全多久?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将自己更深地藏入老松盘虬的根系和茂密的灌木丛中。冰冷的山风吹过,带走他身上的热量,也让他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首先检查怀中的物品——那卷经络图轴和玉针还在,触手的微热与冰寒让他心中稍定。这是罗青衣活命的希望,也是他们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线索。
然后,他摸了摸胸口那灰白痕迹所在的位置,那里依旧传来隐隐的悸动,并非警示,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呼唤,指向东南方向。
东南……那是武夷山的方向。“婴瘤之约”……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殊节奏的鸟鸣声,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丁逍遥精神一振!这是他与林闻枢约定的联络信号!他们还活着!
他强忍着剧痛,折下一根细小的枯枝,放在嘴边,模仿着另一种鸟鸣,回应了过去。
片刻后,一侧的灌木丛传来窸窣的声响,林闻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他同样狼狈不堪,衣衫褴褛,脸上多了几道血痕,但眼神依旧清明。他背上背着罗青衣,胸前用布条固定着云梦谣,手中还拖着一个简易的、用藤蔓和树枝制成的粗糙拖架,萧断岳魁梧的身躯正躺在上面,昏迷不醒。
“丁爷!”看到丁逍遥还活着,林闻枢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随即迅速压低声音,“追兵分成了两股,一股还在上面搜你,另一股在搜索爆炸点附近,暂时还没找到我们下来的这条山脊。但这里也不安全,他们很快会扩大搜索范围。”
丁逍遥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昏迷的三人,最后落在林闻枢身上:“还能撑住吗?”
林闻枢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血:“还行……就是萧爷太重,拖慢了不少速度。罗姑娘和云姑娘一直没醒。”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藏、疗伤。”丁逍遥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一阵踉跄。林闻枢连忙上前扶住他。
两人合力,将萧断岳再次固定好,然后选择了一条更加隐蔽、通往山下密林深处的小径,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的拖架,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既要承受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又要时刻警惕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追兵。
幸运的是,黄山后山区域广大,地形复杂,植被茂密,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们专挑人迹罕至、崎岖难行的路线,利用林闻枢过人的耳力提前规避风险,竟然真的暂时甩掉了追兵的搜索网。
几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处背靠巨大岩壁、前方有浓密灌木遮挡的天然凹陷处停了下来。这里相对隐蔽,附近还有一条细微的山泉渗下,形成一个小水洼。
两人几乎虚脱,将伤员小心安置好。丁逍遥立刻取出那卷经络图轴,借着从岩缝透下的微弱天光,再次仔细研读起来,结合罗青衣此刻的脉象,寻找更稳妥的后续治疗之法。林闻枢则忙着处理自己和丁逍遥身上新增的伤口,并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萧断岳和其他两位姑娘脸上的血污。
简单的处理之后,疲惫如潮水般将两人淹没。他们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啃着最后一点压缩干粮,望着凹陷外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陷入了沉默。
金万贯牺牲时的惨状、卦宫内诡谲莫测的机关、玉俑冰冷的杀意、云海日出的壮丽与卦宫的隐没、以及那突如其来的追杀……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代价太惨重了。
“丁爷,”林闻枢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回营地吗?”
丁逍遥缓缓摇头,目光深邃:“营地恐怕也不安全了。那些人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们能找到卦宫出口埋伏,很可能也知道我们的营地位置。玄尘子、公输铭、陆知简他们……但愿能及时警觉。”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卷经络图轴,轻轻抚摸着:“而且,我们拿到了这个,还有……‘婴瘤之约’。”
“婴瘤……”林闻枢喃喃道,想起了药圃中那诡异的肉瘤和河底石碑的刻痕,“武夷山……茶祖……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丁逍遥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但这一切,从昆仑到华山,再到黄山,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着。这‘婴瘤之约’,是线索,也可能是……终结这一切的关键。我们必须去。”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罗青衣:“也只有去了那里,或许才能找到彻底治愈青衣,以及弄清楚梦谣身上异状的答案。”
林闻枢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明白了。我去找路,想办法弄些药品和补给。”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云梦谣,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了几个极其模糊的音节:
“……茶……祖……等……着……”
丁逍遥和林闻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云梦谣的灵觉,再次印证了他们的方向。
夜色渐浓,山风更冷。小小的藏身之所内,四人重伤,一人昏迷中低语,前途未卜,追兵可能仍在暗处窥伺。
但,目标已然明确。
黄山云海卦宫的篇章,以金万贯的牺牲和惨烈的突围告终。摸金九将,折损一人,余人皆伤,但他们从这诡秘之地带出的,不仅是伤痛,还有关乎下一个谜团的钥匙——那卷神秘的经络图,那支冰冷的玉针,以及那个指向武夷山深处、萦绕着“茶祖”与“婴瘤”的沉重约定。
新的征程,已在脚下。而隐藏在武夷山茫茫林海与古老茶香中的“婴瘤宫”,又将等待着他们怎样的命运?
(第四卷 黄山 · 云海卦宫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