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光芒明灭不定,载着丁逍遥和云梦谣沉入建木之下的无边黑暗。那混乱刺耳的青铜铃音在上方逐渐远去,最终被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所取代。
下降的过程远比预想的要漫长,仿佛正坠向地心。平台周遭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连强光手电的光柱都被吞噬殆尽,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一股失重感萦绕不去,夹杂着从下方吹拂上来的、带着硫磺和尘埃气味的阴冷气流。
突然,平台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光线毫无征兆地涌入,刺得两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思维几乎停滞。
没有预想中的地下洞穴或人工建筑。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破碎的、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之中。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不再是连贯的空间,而是悬浮着无数块大小不一、边缘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碎片”。这些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面,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景象——
有的碎片中,是浩瀚无垠的星空,一艘梭形的、流淌着金属光泽的奇异飞行器,正拖着长长的尾焰,缓缓坠向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地球)。碎片里传来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机械语音,重复着“生态维持系统受损……紧急迫降……”的警告。
有的碎片中,是一位身着古朴华服、头戴羽冠、面容朦胧却带着悲悯与威严的女子(西王母),正站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仰望着坠落的飞行器,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她手中捧着一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体(星髓同源物),似乎在引导着坠落的轨迹。
有的碎片中,是上古先民在昆仑山下顶礼膜拜,祭祀着那棵青铜建木,祈求风调雨顺。画面闪烁,又变成了一位气度不凡的王者(周穆王)驾着八骏神车,与云雾中的西王母相会,举杯共饮,畅谈长生。
而更多的碎片,则映照出他们自己的过往——
丁逍遥看到了自己幼年时,父亲在幽深的墓穴中将他推开,自己却被落下的断龙石砸中,那双最后望向他的、充满担忧与期望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失手,连累同伴惨死在那布满毒蛊的唐代墓室,同伴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到了玄尘子燃命请神,挡在他们身前那决然的背影……这些被他深埋心底的愧疚、痛苦与无力感,此刻被无比清晰地放大,呈现在眼前。
云梦谣则看到了自己因体质特殊而被村人排斥的孤独童年……看到了第一次沟通失败,导致一只亲近她的灵鹿被猎杀……看到了公输铭挡在丁逍遥身前,身体消散时那纯真而满足的微笑……悲伤与自责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些时空碎片并非静止,它们缓缓飘荡、旋转,彼此碰撞时,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迸发出更刺眼的光芒,偶尔还会交换映照的内容。行走其间,仿佛漫步在时间与记忆的长河,却又时刻面临着迷失其中、被无数过往吞噬的危险。
“稳住心神!这些都是过去的影像,是这片空间紊乱的时空法则记录下来的碎片!”丁逍遥强忍着脑海中翻腾的负面情绪和煞气的躁动,一把抓住眼神已有些迷离的云梦谣,声音如同洪钟,在她耳边炸响。
云梦谣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冷汗已浸湿后背。她紧紧抓住丁逍遥的手臂,仿佛那是这混乱时空里唯一的浮木。“这里……太可怕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悬浮的碎片间穿行,试图找到出口或规律。丁逍遥将【阵眼】灵觉提升到极限,努力分辨着这些碎片中蕴含的能量流向。他发现,那些记录西王母和上古历史的碎片,能量相对稳定平和;而那些记录他们自身过往的碎片,则充满了强烈的情感能量,极易引人沉沦。
突然,前方一块巨大的碎片中,景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碎片里映照的,似乎是他们刚刚离开不久的建木神阈!但景象与他们经历的不同,建木散发着完整而和谐的辉光,一个模糊的、笼罩在光辉中的身影(守棺人?)正站在建木之下,仰望着树冠,似乎在默默守护。而在更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巨大的、仿佛连接天地的能量风暴正在缓缓形成,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云梦谣喃喃道。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块原本映照着星空飞行器坠落的碎片,猛地与他们身旁一块映照着丁逍遥父亲惨死的碎片撞在一起!
轰!
无声的爆炸在精神层面响起!两股截然不同的时空能量剧烈冲突,形成一个短暂的小型漩涡!一股强大的、混乱的撕扯力瞬间作用在两人身上!
“啊!”云梦谣惊叫一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仿佛要被撕成两半,拉向不同的时空!
丁逍遥死死抓住她,【阵眼】之力全力爆发,试图定住自身,对抗这股撕扯。他眼中血光再现,煞气不受控制地涌出,与混乱的时空能量激烈碰撞,反而加剧了周围的紊乱!
更多的碎片被引动,开始疯狂碰撞、爆炸!整个破碎空间变得极度不稳定,无数光影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般四处飞射,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他们的精神。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冲出去!”丁逍遥嘶吼着,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在无数混乱的碎片光芒中,他凭借【阵眼】对能量核心的敏锐感知,隐约捕捉到远处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散发着微弱吸力的黑暗区域,那里似乎是所有能量流隐隐指向的尽头!
“那边!”他指着那个方向,拉着云梦谣,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沿途,他们撞碎了不少小的时空碎片,无数纷乱的记忆和景象灌入脑海——西王母孤独地行走在荒芜的昆仑、周穆王怅然若失地离开、无数探险者在迷雾中哀嚎、甚至还有他们自己可能发生的、支离破碎的未来片段……这些信息如同洪流,冲击着他们的认知极限。
云梦谣额间那枚得自西王母传承的淡淡印记,在穿过一片记录着西王母引导飞行器坠落的巨大碎片时,忽然微微发热,一段更加清晰、更加悲伤的意念流入她的心间:“……家园已毁……以此身为祭……维系最后的火种……等待……归墟之引……”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更加迷茫。
丁逍遥则在一闪而过的碎片中,瞥见了一个被无数锁链束缚在黑暗深处的巨大棺椁(天棺)的惊鸿一瞥,以及一个背对着他、散发着与守拙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深邃气息的模糊身影(守棺人?)。
终于,在几乎耗尽所有心力,身上添了无数道细密的精神切割伤痕后,两人狼狈不堪地冲出了那片最混乱的区域,一头扎进了那个散发着吸力的黑暗尽头。
那是一个稳定的、向下倾斜的通道入口。
两人瘫倒在通道入口处,回头望去,那片时空碎片的万花筒仍在身后缓缓旋转、破碎、重组,光怪陆离,仿佛一个永恒的噩梦。
他们喘着粗气,相视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与震撼。这片时空碎片区,不仅是对肉体的考验,更是对灵魂的酷刑。他们窥见了太多秘密,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信息。
稍微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丁逍遥站起身,看向幽深向下、吹出更加阴冷寒风的通道。
“走吧,答案……应该就在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