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而静谧。
仿佛漂浮在母体的羊水中,所有的痛苦、挣扎、厮杀都远去,只剩下彻底的放松与疲惫。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清凉的触感,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滴落在我的意识深处。
我(丁逍遥)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山河秘藏那宏伟而肃穆的大殿穹顶,而是……粗糙不平、带着湿润水汽的岩石顶壁。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还有一种……淡淡的、熟悉的药草苦涩味道。
我动了动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的酸痛,尤其是左臂,那阴寒之感依旧盘踞,如同沉睡的毒蛇,虽未发作,却时刻提醒着它的存在。但除此之外,身体虽然虚弱不堪,内腑的灼痛和灵魂的撕裂感却减轻了许多。
“醒了?别乱动。”
一个清冷中带着难以掩饰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微微偏头,看到云梦谣正坐在一旁的一个树墩上,手里捣弄着石臼里的草药。她脸色苍白,衣裙多处破损,沾着泥污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动作熟练地将捣好的药泥敷在我左臂的几处穴位上。那药泥带着刺骨的凉意,竟奇异地安抚了阴煞的躁动。
“我们……这是在哪?”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冒烟。
云梦谣递过来一个用巨大叶片卷成的水杯,里面是清澈的泉水。“秦岭深处,一个废弃的猎户木屋。是……是青衣姐带我们出来的。”
青衣?!
我猛地一震,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伤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都说了别动!” 云梦谣连忙按住我,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你昏迷七天了。我们差点以为你……”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道:“那天最后,大殿能量爆发,我们都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在这木屋里了。是青衣姐找到了我们,她把大家一个个从坍塌的秘藏入口附近背出来的。”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简陋但坚固的木屋,阳光从木板缝隙间透进来,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柱。萧断岳靠在对面的墙壁上,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绷带,依旧在沉睡,呼吸平稳有力,那枚“火”字令牌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林闻枢和公输铭在角落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装备,两人身上也都带着伤,但精神尚可。金万贯蜷缩在门口,抱着他的背包,睡得正沉,偶尔还会抽搐一下,显然噩梦未醒。
陆知简坐在窗边,就着日光,专注地翻阅着他的笔记,那枚“金”字令牌放在手边,时不时在上面添写几笔。玄尘子盘膝坐在屋子中央,气息依旧微弱,但面色多了几分红润,他膝上横着那柄拂尘,以及那枚“山”字令牌,似乎在默默调息。
所有人都还活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庆幸涌上心头,眼眶有些发热。
“青衣她……怎么样了?” 我急忙问道,想起那惊鸿一瞥的翠绿细线和河底蜕变的信息。
云梦谣的眼神复杂起来,带着敬畏和一丝茫然:“青衣姐她……变化很大。” 她指了指门外,“她在外面守着。你自己看吧。”
我强撑着,在云梦谣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门口,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是一片被密林环绕的小小空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细碎的金斑。而就在空地中央,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下,坐着一个人。
依旧是那身青衣,却不再是往日的利落劲装,而是换成了一种材质奇特、仿佛由某种深青色藤叶编织而成的长裙,裙摆曳地,沾染着露水和泥土。她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着,发梢竟隐隐透出一种墨绿色的光泽。
她背对着我们,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与周围山林融为一体的静谧与……神秘。她手中把玩着几片树叶,树叶在她指尖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旋转、枯萎、又焕发生机,周而复始。
仿佛感应到我们的目光,她缓缓回过头。
依旧是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但眉宇间往日那份属于“青衣阎罗”的冷冽与锐利,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与……沧桑。她的瞳孔,颜色似乎也深了一些,在阳光下,隐约能看到一丝极淡的翠绿流光一闪而逝。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额心,多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栩栩如生的、墨绿色的蛊虫印记,如同一个天然的花钿,为她平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醒了?” 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多了一丝空灵与……距离感。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尤其是在我左臂停留了片刻,微微蹙眉,“你体内的东西,很麻烦。我只能暂时压制。”
“青衣……”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
罗青衣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木屋,又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秦岭山脉,眼神悠远:“不必谢我。是你们自己的意志,引动了龙脉最后的反击,也……唤醒了我。”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在河底,借助那‘腐涎母蛭’的残骸和万蛊池的生机,完成了一次蜕变。某种意义上,我已非纯粹的‘人’,更接近于……地脉生灵与蛊灵的共生体。我能模糊地感应到龙脉的脉动,也能感知到那些污染节点的躁动。”
她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也让我们心头更加沉重。连罗青衣都付出了如此代价才存活并获得力量,可见之前的战斗是何等惨烈。
“秘藏……彻底封闭了。” 陆知简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遗憾,更多的却是释然,“最后的能量爆发,摧毁了入口,也暂时净化了那片区域的污染。但根据传承信息和青衣姑娘的感应,这仅仅是暂时压制。‘幽阙’并未根除,龙脉的创伤,依旧遍布神州。”
玄尘子也缓缓走出木屋,他望着湛蓝的天空,沉声道:“薪尽火传,非是终结,而是开始。我等既受传承,便继承了守护之责。未来的路,在于修复龙脉,拔除污秽,而非固守一隅。”
我感受着掌心那枚沉寂的“墟”字令牌,以及体内那光暗交织、脆弱平衡的力量,明白了玄尘子的意思。山河秘藏给了我们知识和力量的火种,但如何让这火种燎原,如何治愈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需要我们自己去走,去战斗。
萧断岳不知何时也醒了,他走到门口,活动了一下缠满绷带的手臂,咧嘴一笑,虽然牵动了伤口让他龇牙咧嘴,眼神却依旧锐利:“那就干他娘的!管他什么‘幽阙’,什么污染,有一个算一个,老子把他们全砸碎!”
林闻枢调试着手中一个勉强修复的探测器,冷静地道:“需要情报,需要计划。‘幽阙’隐藏极深,龙脉节点遍布天下,我们必须更谨慎,更高效。”
金万贯揉着眼睛走出来,听到林闻枢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贴身放着那枚“宝”字令牌,他嘟囔道:“又要花钱了……这次可是赔本买卖……”
公输铭摆弄着几个用木头临时削成的小机关,小脸上满是认真:“我可以做很多有用的东西!”
看着身边的同伴,虽然个个带伤,虽然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使命感,在我们之间流淌。
罗青衣站起身,墨绿色的长裙在山风中微微飘动,她看向我,目光深邃:“你的路,最难。光暗并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这也是唯一的希望。”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令牌。我知道,我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敌人,更要时刻与体内的阴煞博弈,在毁灭与守护之间,找到那条如履薄冰的平衡之路。
阳光洒落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身后是废弃的木屋和沉睡的过去,前方是广袤无垠、危机四伏的华夏山河。
玄尘子拂尘轻摆,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我身上:
“故,路,在脚下。”
我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受着左臂那冰凉的刺痛和掌心令牌那微弱的暖意,望向那连绵的群山与无垠的天空。
新的起点,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