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怀清若再不反击,反倒显得束手束脚,对不起自己在京中历练出的心智了。
她在灯下铺开宣纸,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勾勒,心中已有了计较,之前做的布局要改一改。
对付楚王,需得用“乘你病要你命”的狠劲,可贤王却不同——此人城府深,根基稳,远没那么容易撼动。
贤王的弱点藏得深,一时难寻,可优点呢?
她忽然眸光一闪,或许可以反其道而行。
贤王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贤”名,朝野上下提及他,无不赞一句“贤良”。
可既是贤王,便绝不能沾染上半分“不贤”的污名。
怀清冷笑一声,提笔在纸上写下“贤”字:他当真好得这般毫无瑕疵?
一个皇子,如此汲汲营营于“贤良”之名,图的又是什么?
这便是突破口。
根本无需费心搜罗实证,只需不着痕迹地让皇帝察觉到——他这位二儿子,那满身的“贤良”,早已隐隐有了盖过君父光芒的势头。
不就是玩谣言吗?
不巧,她夏怀清也会。
再者,她手里握着的,可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勋贵,而是遍布京城街巷的平民百姓。
这些人或许身份低微,却最是能将一句闲话传得满城皆知,比任何文书告示都来得直接。
贤王这些年自诩贤良,为博“贤良”之名,多年来确有不少刻意为之的“善举”。
她无需深扒,底下人递上来的消息就堆了半桌:
前些年京郊遭涝灾,流民涌入城中,贤王第一时间在城门口设了十处粥棚,亲自带着幕僚前去监工,让下人将他亲手给老幼递粥的场景传遍街巷,百姓口中满是“贤王体恤万民”的称颂;
在城西贫民区捐建“启蒙堂”,收留孤儿与贫家子弟读书,不仅请了先生,还每月亲自去堂中“授课”半个时辰,虽不过是讲讲粗浅的孝悌道理,却被写成话本传唱,说他“心系教化,堪比文圣”;
有个负责漕运的小吏因账目出错被弹劾,本是寻常过失,贤王却借查案之机插手,最终以“无心之失”为由保下此人。那小吏感恩戴德,竟带着全家跪在贤王府门前叩首三日,这事传到官场,人人都说“贤王仁德,体恤下属”;
?去年绸缎商因苛税濒临破产,贤王上奏皇帝请求减免商税,虽未获全准,却也减了三成。事后他特意召见那商户,温言安抚,转头便有商户凑钱在街头立了块“贤王德政碑”,惹得不少官员暗自腹诽;
……
……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透着刻意,看似是惠及民生的善举,实则每一步都踩着精准的算计,为他那身“贤名”添砖加瓦。
就像工匠雕琢玉器,每一刀都落在最显眼的地方,只求在朝野间攒下远超其他皇子的声望,仿佛要将“贤王”二字刻进京城的每一寸砖瓦里,让走在街上的贩夫走卒、深宅大院的妇孺老幼,提起皇子便先想到他的“贤”。
可如今,这些精心堆砌的“好事”到了怀清手里,便被拆解重组,生出了另一番意味深长的说法。
她没添一句污蔑,只是让那些话换了个语境,像画师在工笔重彩的画纸上,轻轻点了几笔墨,瞬间便让原本的“称颂”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些在市井间流转的闲话,句句都绕着贤王的“善举”,字缝里却句句都往“功高盖主”上引。
——“你是没瞧见,贤王殿下亲自给流民递粥时,那百姓哭的哟,说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贵人,比皇上还体恤咱呢!”
“启蒙堂的先生教孩子们念书,头一句便是‘贤王恩,似海深’,倒把‘皇恩浩荡’给搁到后头了。”
“城西的绸缎商说了,要不是贤王殿下力保,他们早家破人亡了,如今家里供着贤王的牌位,每日三炷香,比敬着祖宗还上心。”
听在寻常百姓耳中,或许只当是街坊邻里的夸赞,笑着便过去了,顶多叹一句“贤王真是好人”;
可这些话像长了翅膀,借着茶坊酒肆的喧嚣、走街串巷的吆喝,悄无声息地飘进皇宫,落在皇帝耳中时,那味道就全变了。
龙椅上的人最是敏感,哪怕一丝一毫的威胁都能嗅出来——一个皇子,竟让百姓将感激都系在他身上,连君父的恩威都要被压过几分,这满身的“贤良”,未免也太扎眼了,扎得像根隐隐刺痛皇权的针,不发作时也硌得人心里发紧。
怀清坐在窗前,指尖捻着一串紫檀佛珠,听着侍女回禀街巷间的传闻,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碧螺春的清香漫过舌尖,茶雾氤氲了她的眉眼,却掩不住眼底的清明——她要的从不是扳倒谁,只是想让那位高高在上的贤王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些名声,太过了,便是祸。
起初,谣言刚起时,贤王听闻市井间满是称颂自己的声音,还颇为自得。
他对着铜镜整理朝服,听着幕僚念诵那些夸赞的话,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只当是自己多年经营终于得偿所愿,连走路都比往日更挺直了几分。
皇后那边也特意在长春宫设了小宴,召来几位相熟的命妇,席间用银签挑着精致的点心,句句不离“我儿仁德,百姓爱戴,这才是皇家的体面”,言语间满是做母亲的欣慰,眼角的细纹都笑舒展开了。
可流言这东西,一旦发酵便如燎原之火,烧得越来越旺,也越来越变味。
不过三五日,风向便悄悄转了——早朝时,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看似无意地提及“民间称颂贤王之声过盛,恐非吉兆,望殿下收敛锋芒,以全君臣之礼”;
当晚,便有御史在奏折里暗戳戳写“皇子当守臣礼,勿夺君恩,天下民心当归于上”,字字句句都像软刀子,割得人不舒服。
贤王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那些曾让他引以为傲的“称颂”,忽然变成了裹着蜜糖的砒霜,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他急召幕僚商议,想压下这些流言,却发现早已遍地开花——茶馆里的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贤王爱民胜似君”的新段子,街角的孩童追跑打闹,唱着新编的歌谣“贤王好,贤王亲,胜过天上日月明”,连宫里扫地的小太监,闲聊时都在说“贤王比皇上还得人心”。
此时再想动手压制,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曾被他视作“贤名”佐证的声音,此刻都成了刺向他的暗箭,密密麻麻地扎过来,让他在皇帝眼中的“贤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这才明白,有些好名声,原来也能变成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