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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会审那日,大理寺公堂之上,梁柱投下的阴影沉甸甸压在青砖地,连空气都似凝着铅。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证物被胥吏逐一呈上:从粮铺掌柜与聚福茶馆东家的往来密信——那些用米汤写就、经火烤后显露出的字迹里,满是“伺机囤粮”“待价而沽”的字眼;

到各粮铺库房的出入明细账册,墨迹未干的数字清晰记录着何时开始大规模收粮、囤积数量几何;

再到数位粮铺掌柜的当堂供词,他们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却句句清晰,详述着当初如何被聚福茶馆东家以“稳赚不赔”的承诺说动,又是如何一步步踏入囤粮的漩涡。

更有京郊村民的泣血控诉——数日前,聚福茶馆的人带着打手闯入村落,将村民家中仅存的余粮以远低于市价的价钱强买强卖,稍有反抗便遭拳打脚踢。

其中有位周姓村民,其子正在禁卫军当差,本想凭儿子的身份讨个公道,却被对方恶语威胁“小心你儿子的前程”;

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曾亲眼目睹聚福茶馆的人将强买的粮食装车运走,他藏在街角记下了车辆特征,此刻拿出的账本上,还留着当时匆匆画下的车轮印记。

人证环伺,物证确凿,桩桩件件都像浸了墨的丝线,在公堂之上层层缠绕,最终齐齐勒向聚福茶馆东家——任谁看了,都知他与此事断断脱不了干系,再无抵赖的余地。

聚福茶馆东家被押在堂下,脸色灰败如死灰,却仍梗着脖子一力承担,反复叩首道:“此事皆是小人一人所为,与安王殿下绝无关联!是小人利欲熏心,撺掇各位掌柜囤粮,殿下对此毫不知情啊!”

可这话听在三司官员耳中,只觉得苍白无力。

“官不与民争利”,这是自尧舜传下的铁律,刻在历朝历代的骨血里。

身为皇子,更应是天下表率,以守护百姓生计为己任,而非借着身份暗中牟利。

安王纵然没有亲自动手,可聚福茶馆本就是他府中产业,东家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王府的态度。

暗中蛊惑粮铺高价囤粮,搅乱京中米价,致使百姓买粮无门、商户血本无归,这般行径,早已越过了规矩的红线,踩碎了百姓对皇家的信任。

寻常官员若有此等钻营牟利、扰乱民生之举,尚且要被言官弹劾、按律问罪,何况是金枝玉叶的亲王?

他身上的蟒袍一角,系着的是天下百姓的生计,而非中饱私囊的算计。

三司会审的结果一经传出,京中顿时炸开了锅。

安王先前苦心经营的“体恤民情”名声,此刻像被顽童戳破的纸灯,瞬间碎裂成一地残渣。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茶馆酒肆里,百姓们拍着桌子痛骂:“亏得我们还当他是贤良,原来满肚子都是算计!”

曾经的赞誉成了此刻最尖刻的笑柄,那些藏在“为民着想”“稳定粮价”等冠冕堂皇借口下的私心,终究是藏不住了,只落得个贪婪自私的骂名,在皇家体面之上狠狠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疤。

御书房内,惠安帝捏着三司呈上的卷宗,指腹在“安王”二字上反复摩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龙椅宽大,此刻却坐不住了——证据凿凿,再拖下去,怕是要寒了百官之心,凉了百姓之望。

三日后,一道圣旨从宫中传出,措辞严厉:“安王行事失当,罔顾民生,着即禁足于王府,无诏不得外出,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旨意宣读的那一刻,安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依旧威严,可朱红大门缓缓闭合的声响,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京中每个人的心上。

这道旨意,在怀清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重罚——不过是换个地方吃喝,少了些出门的自由罢了,既没削爵,也没动刑,与真正的惩戒还差得远。

可在安王眼里,这却是天大的惩罚。

他自小养尊处优,向来是前呼后拥、说一不二,如今被圈在府里,如同折了翅膀的鹰隼,不仅没了往日的风光体面,更意味着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已然大跌。

府外的风言风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每一声议论都在提醒他:自己成了皇家的笑柄,成了百官口中“与民争利”的反面教材。

这般落差,比打他骂他更让他难以忍受,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摔碎了不少器物,却终究挣不脱那道无形的枷锁。

前段时间刚从禁足中脱身的贤王,听闻安王被禁足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端着茶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也该让他尝尝这禁足的滋味。”

一旁的幕僚却眉心紧锁,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此次安王出事,臣总觉得有些蹊跷。咱们安插在安王府的人盯了许久,那本账册藏得极深,连咱们都没能得手,何年友一个京兆少尹,怎么偏偏就拿到了?这里头怕是另有文章。”

贤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一顿:“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好说。”幕僚沉声道,“但能从安王眼皮子底下取走账册,还精准地送到何年友手上,绝非偶然。这背后之人,既能拿到安王的把柄,说不定……也握着咱们的什么事。”

贤王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他刚从泥沼里爬出来,可不想再被什么人算计进去。

这盘棋,看来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你详细说说。”

幕僚躬身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王爷您想,安王将账册藏在何处,咱们也是才知道就派人去取,可是被人截足。”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上虚点着,像是在复盘当时的情形:“可何年友拿到的账册,纸页崭新,边角连点磨损都没有,显然是被人完好无损地取出来的。要么是安王府内部出了能接触到暗格的叛徒,要么……是有人用了安王府上下都想不到的法子,悄无声息就得了手。”

“更要紧的是时机。”幕僚抬眼看向贤王,眼神凝重,“咱们查了这么久,安王囤粮的事刚露苗头,账册就跟着现世,还恰好落在专管刑狱的京兆少尹手里。这 时间掐得太准了,准得像是有人早就布好了局,就等安王往里跳。”

他话锋陡然一转:“您再细想,何年友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少尹,竟敢在朝堂之上直接呈递弹劾亲王的铁证。若背后没有强硬靠山,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断断不敢行此险事。何太傅与朝阳郡主虽曾权重,如今却早已淡出朝局,无力也无心插手此事。那么这靠山究竟是谁?是势大根深的齐国公府?还是……那位始终按兵不动、深藏不露的秦王?”

贤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茶水在杯沿荡出细痕。

幕僚的话像一把钩子,勾出他心底更深的不安——若真有这么一股势力在暗中布局,既能扳倒安王,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继续查。”贤王放下茶盏,瓷杯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声音却比这碰撞更冷了几分,“查何年友近来见了些什么人。”

尾音微微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眼底的寒意像结了层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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