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夏桐看似无心的絮叨,她只能勉强应付,所以答得前言不搭后语,夏桐问船,她答水草;夏桐忧未来,她扯孩子。
夏桐将她每一句漏洞百出的回答都听在耳中,苏婉茹这副样子,分明是知道内情,却又所知有限,只能凭借想象胡乱填补。
忽然,夏桐像是想起什么,抬起泪眼,冷不丁地问道:“大姐,我记得姐夫……他好像认得几个河工上的人?前些日子是不是还托人打听过河道清淤的事儿?”
苏婉茹正心神恍惚,下意识地应道:“是……是啊,他是问过……”
话一出口,她猛地意识到失言,立马闭上了嘴。
马车在废弃船坞前停下,夏桐在嬷嬷的搀扶下,挺着肚子艰难下车,但依旧紧紧拉着面色有些难看的苏婉茹。
陈通判带着几名衙役早已到场,而钱大人和赵志也在,两人站在一旁,钱大人官威十足,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赵志则站在他身后,看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但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钱大人先发制人,语气倨傲,“陈通判,本官公务繁忙,你将我唤来这破烂地方,所为何事?苏墨齐之事,本官已尽力搜救,实乃意外,你也亲眼所见,何必再兴师动众?”
陈通判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钱大人,下官接到举报,此案或有隐情,这艘出事的船只便是关键证据,需仔细勘验。”
“证据?”钱大人嗤笑一声,斜睨了一眼那破船,“陈通判怀疑是本官动了手脚?简直荒谬!”
他甩了甩袖子,一副受了莫大侮辱的样子。
赵志也趁机帮腔,“陈大人,我内兄遭遇不幸,我等也悲痛万分。但此事确系意外,您还是莫要听信某些妇人的一面之词,在此无端揣测,徒惹人笑话……”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夏桐。
夏桐紧紧攥着苏婉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夏桐松开苏婉茹,上前一步,目光直视二人,“钱大人,赵公子,是否是意外,查验过这艘船便知。陈通判依法办案,何来无端揣测之说?莫非……钱大人是怕这船经不起查验?”
她语气平静,话里却毫不客气。
钱大人脸色一沉,怒道:“苏夏氏!你休要胡言乱语!本官念你新寡,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再污蔑朝廷命官,休怪本官不客气!”
“新寡?钱大人何以如此肯定我夫君已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人还未找到,大人便一口断定我已成寡,是否言之过早了?”
钱大人被噎得一滞,脸色更加难看。
陈通判适时上前,沉声道:“钱大人,苏夫人言之有理。既然有此疑点,查验船只乃分内之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配合调查。若果真无误,也好还大人一个清白。”
他语气强硬,显然不打算让步。
钱大人眼神阴鸷地扫过夏桐和陈通判,知道今日若强行阻拦,反而更显心虚。
“好!好!你们要查便查!”他气急败坏地吼道,“若是查不出什么,休怪本官参你一个渎职之罪!”
陈通判带来的船匠仔细勘验了那艘被藏匿的小船,很快便在船底那几处刁钻的位置发现了人为凿刻的痕迹,手法专业,绝非自然破损或意外碰撞所能形成。
钱大人脸色铁青,眼看无法抵赖,眼珠一转,立刻将责任全数推卸到当日驾船的船夫身上,厉声喝道:“好个刁滑的船夫!定是他受人收买,暗中破坏了船只,意图谋害苏老板!来人,立刻将那船夫给我拿下!”
他试图弃车保帅,将事情定性为船夫个人行为。
陈通判却不为所动,面色沉静,只拱手道:“钱大人,此事疑点重重,船夫固然要审,但这船只被刻意藏匿,而非按流程处置,其中关节,下官自会一一查明,如实禀告知府大人及按察使司。”
钱大人闻言,脸上肌肉抽搐,冷哼一声,色厉内荏道:“陈通判,你尽管去禀报!本官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你不成?”
说罢,他狠狠拂袖离开。
钱大人一走,赵志也赶紧拉扯着早已吓傻的苏婉茹想要溜走。
苏婉茹腿脚发软,惶惑地看向赵志,赵志却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得意安抚道:“怕什么!有钱大人在上头罩着,他苏墨齐死了,苏家就算完了!一个通判,还能翻了天去?”
夏桐冷眼看着他们离去,她深知,仅凭目前证据,想立刻扳倒一个根深蒂固的官员绝非易事,钱大人必有后手准备脱身。
当天夜里,夏桐便强撑着精神,备下厚礼,亲自与陈通判一道,秘密拜会了扬州知府。
夏桐并未过多哭诉,只将将装有银票的锦盒轻轻推上前,言辞恳切:“大人,亡夫死得不明不白,真凶逍遥法外,民妇只求一个公道,以慰亡夫在天之灵,也让我这未出世的孩子,将来能知其父仇得报。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权作大人为查清此案辛劳奔波的茶水之资。”
知府捻着胡须,目光在夏桐苍白的脸、高耸的腹部和那沉甸甸的锦盒上扫过。
此案证据指向官员,若查实,乃是他监管下属不力甚至同流合污的污点;但若由他亲自揪出蛀虫,肃清官场,便是大功一件,更何况还有这丰厚的茶水钱……
第二日,知府便下令彻查,之前被钱大人推出来顶罪的船夫很快扛不住审讯,吐露了实情,指认是钱大人授意他破坏船只并事后隐瞒。
钱大人见势不妙,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罪责甩到了赵志头上,声称是赵志因私怨重金收买了船夫,设计谋害苏墨齐,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
官府立刻发文缉拿赵志,而此前还做着靠山稳固、可以高枕无忧美梦的赵志,转眼便从官爷罩着的得意中人,变成了仓皇逃窜的阶下囚,苏婉茹得知消息后当场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