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喧嚣,被厚重的石墙隔绝在外。
第一堡下,只有风声。
风穿过垛口,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枯叶与冰雪。
林恩站在这片寂静的阴影里。
他手中的长剑,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一道道流转的寒光。
他没有练习那些大开大合的招式。
只是最基础的刺击,格挡,与闪避。
每一个动作,他都重复了上百遍。
肌肉的酸痛感,让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又精进了一分。
汗水顺着林恩的额角滑落,很快就被冰冷的夜风吹干,带走皮肤上最后一丝温度。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林恩停下动作,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转过身。
琼恩·雪诺站在不远处,手里同样提着一柄练习用的钝头剑。
他没有穿赴宴的礼服,只是一身朴素的黑色皮甲。
那张不属于史塔克家族的英俊脸庞上,带着与宴会格格不入的落寞。
“我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琼恩的声音有些低沉。
林恩收剑入鞘。
“我也是。”
琼恩走了过来,在林恩身边站定。
他看着那座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塔楼,沉默了许久。
“他们都在里面。”
琼恩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欢呼,喝酒,庆祝国王的到来。”
“而我,只能站在这里。”
林恩没有说话。
他知道,凯特琳夫人不允许琼恩出现在主桌上。
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一个私生子的存在,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琼恩自嘲地笑了笑。
“有时候,我真想离开这里。”
他举起手中的钝头剑,对着假人,挥砍了一下。
“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去一个我的姓氏不再是雪诺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恩身上。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探寻。
“你说,长城,真的是我唯一的归宿吗?”
不等林恩回答,另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的阴影中响起。
“长城不是任何人的归宿,孩子。”
那声音沉稳,带着北境特有的沙哑。
林恩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骑着马的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磨损的黑衣,身材精瘦,面容被风霜刻画得棱角分明。
那双眼睛,像鹰一样锐利。
他是班杨·史塔克。
奈德公爵的弟弟,守夜人军团的首席游骑兵。
“班杨叔叔!”
琼恩脸上的落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见到亲人时的惊喜。
他敬重班杨就像自己的父亲奈德一样。
班杨对着琼恩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的目光,却越过琼恩,径直落在了林恩的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却没有敌意。
“你就是那只飞回来的乌鸦。”
班杨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回到长城时,守夜人都说你是个逃兵。”
林恩没有辩解。
他只是静静地与班杨对视着。
班杨的视线,从林恩的脸,移到他握着剑柄的手,最后落在他脚下被踩实的雪地上。
那里,有无数个因为重复练习而留下的脚印。
班杨的嘴角,勾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逃兵可不会这么练剑。”
“我也听说了匪徒的事。”
“你做得很好。”
班杨向前走了几步,身上的寒气扑面而来。
那是常年待在绝境长城,被冰雪浸透了骨髓才有的气息。
“我亲眼见过你和野人搏杀,我知道你绝不是懦夫。”
“而且我这次侦查回来,也见到过异鬼的存在。”
班杨下了结论。
“我会跟我哥哥说清楚。”
“守夜人需要你这样的战士,而不是一具挂在绞刑架上的尸体。”
林恩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暖流,从胸口扩散至四肢百骸。
首席游骑兵的承诺。
这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分量。
这意味着,他头顶上那柄名为“逃兵”的利剑,终于被拿开了。
“多谢您,大人。”
林恩微微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
“俩月没见,你倒是懂了很多礼数。”
班杨摆了摆手,示意林恩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琼恩身上。
“你长大了。”
班杨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连夜骑马回来,就是为了不让你们独自应对兰尼斯特那烦人的宴会。”
“你知道的,我哥哥奈德,每次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熊。”
“你不去里面参加晚宴吗?”
琼恩苦涩地笑了笑。
“史塔克夫人认为一个私生子与王族同桌,那将会是对王族的侮辱。”
班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对于琼恩·雪诺的境遇,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很在乎琼恩。
“好吧,长城上可没有这种烦人的约束。”
“私生子随时可以落座。”
琼恩的身体站得笔直。
他看着自己的叔叔,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你回去的时候就带我一起离开吧!”
“只要你去和我父亲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我想成为守夜人。”
“在长城,出身并不重要。”
“我没有姓氏,只有兄弟。”
班杨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侄子,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班杨说道。
“我们没有家庭。”
“一旦穿上黑衣,你将永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你以为这是什么英雄的游戏吗?”
“我们面对的,是野人,是永冬,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琼恩不同于上次询问林恩,这次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才不在乎。”
“我已经准备好宣誓加入守夜人了。”
林恩明白,今天凯特琳的行为深深伤害了琼恩。
“你还只是个孩子。”
班杨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当你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你多半会后悔。”
“留在临冬城,琼恩。”
“等你再长大一些,等你真正明白你要放弃的是什么,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说完,班杨不再看他。
他拍了拍林恩的肩膀。
“小子,我先进去了,一会记得进来找我。”
然后,班杨转身,重新融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
庭院里,只剩下琼恩和林恩。
还有那无休无止的风声。
琼恩呆呆地站在原地。
许久。
他才抬起头,看向林恩,声音沙哑。
“班杨叔叔说的是真的,对吗?”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林恩看着他。
看着这个未来的守夜人军团总司令,此刻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脆弱。
林恩没有安慰他。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
“路是自己选的,琼恩。”
“没人能替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