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底,朔离已经走到了聂予黎的身边。
男人躺在焦黑的土地上,双目紧闭,脸上满是痛苦,身体被那些猩红的锁链捆绑得严严实实。
她蹲下身,伸出手,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很烫。
“睡完了吗?”
没有回应。
捆绑着他的锁链,安静如鸡。
朔离看着他那副深陷在噩梦里无法自拔的样子,沉吟片刻。
然后,她站起身,掐了把对方的脸。
“五千哥,起床了!”
……
无妄宗,广场中央。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被两条粗大的魔气锁链捆着,跪在地上。
他身上穿着已经破烂的宗门服饰,脸上身上满是伤痕,嘴角还挂着血迹。
是年幼的聂予黎。
男孩死死咬着嘴唇,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为首的魔修。
“啧啧,真是倔强的眼神啊,我很喜欢。”
魔修哈哈笑着。
“好了,知道我们为什么留你一命吗?”
“像你这样的天生剑骨,可是最好的傀儡材料,若是在炼制时,本人心怀死志,那更是上佳。”
“所以,你要知道,这都是你的错。”
他说着,拍了拍手。
不远处,他的父亲,无妄宗宗主,被两柄魔刀贯穿了琵琶骨,钉在一棵烧焦的古树上。
他的母亲,则被一条漆黑的锁链捆着手脚,跪在地上,嘴角满是血迹。
“小崽子,要看清楚。”
魔修的声音落下,他对着押解着聂予黎父亲的两个魔修点了点头。
那两个魔修狞笑着,同时发力,握住贯穿宗主琵琶骨的刀柄,向外猛地一撕。
“嗤啦——”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啊——!”
宗主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爹!”
年幼的聂予黎目眦欲裂,他疯狂地挣扎着,魔气锁链勒进他的皮肉,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住手,你们这群畜生!住手!”
被钉在树上的男人,此刻却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
“予黎……别看……”
“……挺直腰板。”
他的声音因为剧痛而嘶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你是……无妄宗的……少主……”
为首的魔修皱了皱眉,似乎对这出乎意料的骨气感到不悦。
他打了个手势。
旁边一个魔修立马上前,一刀斩下了宗主的头颅。
咯——
头颅滚落在地,那双还圆睁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年幼的聂予黎的方向。
“不……不——!”
男孩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为首的魔修似乎很满意,他走上前,一脚踩在那颗头颅上。
“咔擦。”
像碾碎一颗核桃般,将其踩得粉碎。
“好了,接下来,到你了。”
魔修的目光转向了跪在地上的宗主夫人。
“娘!”
聂予黎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他看着自己的母亲。
女人抬起头,脸上没有恐惧,只剩无尽的悲哀和温柔。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下一刻,她耗尽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灵力,猛地挣脱束缚,径直迎向了旁边魔修的刀锋。
噗呲——
刀锋刺入血肉,鲜血染红了广场的青石板。
“……”
为首的魔修满脸不爽:“怎么回事,你们没封好她的灵力吗?”
“少主,我封好了啊…”
“我跟你们说过,这些修仙的……”
字句在耳畔逐渐远去,聂予黎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眼前只有那两具已经不完整的尸体。
纷杂的情绪和混乱的想法一股脑涌上。
绝望。
憎恨。
愤怒。
无力。
“都是你的错。”
魔咒般的话语,再次响起。
“都是你的错。”
聂予黎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被磨破,沾满泥土和鲜血的手。
是他的错……?
“因为你,这些魔修才会闯入无妄宗。”
“……”
对。
因为他,爹和娘才会受到这么多的折磨。
他的哥哥,他的妹妹,他在宗门里的各个同门。
都是因为他。
如果能更强一些的话……
“都是我的错。”
“是啊。”
“你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死了的,为什么你还活着,你对不起他们。”
心魔的呢喃萦绕不散。
“复仇又有什么用?他们都回不来了。”
“你自以为只要道心稳固,手中有剑,就能一往无前吗?”
“过去的你如此自以为是,现在也是。”
但——
“五千哥。”
平静的,懒散的声音。
它不属于这个血与火的地狱,突兀地响起,像一滴清水落入滚油。
梦境中的男孩猛地一颤。
他本能的抬起头,四处张望。
什么都没有。
只有魔修们模糊的身影,火焰和尸首。
他垂下眼睫。
“……”
“哟。”
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在咫尺。
与一对漆黑的眸子倏地出现在视野里。
朔离伸出手,又揉了揉他的面颊。
她嘟囔着。
“你再不起来,我要在你脸上画乌龟了!”
这是……
“……”
琥珀色的眸子瞪大了。
数不清的记忆和画面冲破束缚,一股脑地涌入脑海和神识。
他想起来了,一切的结局。
那日的结局,是青云宗的宗主玄一赶到,驱逐魔修,救下了浑浑噩噩的聂予黎。
复仇的结局,是他单枪匹马杀去魔域,将这位魔将和其手下反反复复的虐杀,直到他灵力枯竭。
他人生的结局,是——
聂予黎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含着笑的脸。
“醒了?”
……
现实,杜府。
深坑之中,捆绑着聂予黎的那些猩红锁链,在他睁开眼后,便开始剧烈地颤抖。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其中最细的一根锁链,应声断裂。
它的毁坏像是一个信号。
“啪嗒!啪嗒!啪嗒!”
清脆的断裂声此起彼伏,那些由纯粹怒火构成的锁链,一根接着一根地崩碎,化作漫天飞散的白色光点。
整个深坑被这片光雨照亮。
笼罩着整片庭院的暗红色浓雾和无妄宗的场景,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消退。
远处,洛樱正准备挥剑斩向又一批凝聚成形的魔影。
那些魔影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便无声地化作黑烟,彻底消散了。
少女愣在原地,提着剑,看着空空如也的前方,脸上的杀意与决绝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朔师兄?”
深坑里,最后一个束缚着聂予黎的锁链也化为光点。
整个领域,彻底瓦解。
那对琥珀色的眼眸里,最初是失焦的迷茫,紧接着是刻骨的痛苦。
但很快,当他看清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所有的情绪都凝固了。
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在飘散的光点中,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