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被晒化的糖浆,黏稠地裹着整个校园。袁姗姗抱着一摞刚装订好的《校园生态观察日志》,沿着燕园的石板路往办公楼走,鞋跟敲在路面上的声音,被蝉鸣吞掉了大半。日志的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一行小字:“万物有灵,皆可相认”,那是她仿着薛奶奶的笔迹写的——薛奶奶总说,认植物、认鸟、认人,道理都是一样的,得用心看,用心记。
走到办公楼拐角,忽然听见一阵争执声。是生态社团的两个低年级社员,正为“要不要在荷塘边装红外相机”吵得面红耳赤。一个说:“装了才能准确记录夜行动物的活动,光靠眼睛看怎么行?”另一个反驳:“那些相机的闪光灯会吓到它们的!薛奶奶不是说过,‘盯着看不如远远守着’吗?”
袁姗姗停下脚步,翻开日志最新的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你们看,这是上周三凌晨三点的记录,刺猬在荷叶底下啃蜗牛,我蹲在灌木丛里看了半小时,它根本没发现我。”她又翻到另一页,是幅速写,画着刺猬缩成球的样子,旁边写着:“它感觉到有人靠近时,会先竖起尖刺,不是因为怕,是在打招呼呢。”
争执的两个学生凑过来看,气焰渐渐消了。“那……我们不装相机了?”“可是数据怎么办?”袁姗姗笑着把日志递过去:“数据可以记在心里呀。你看这页,戴胜每天早上七点零五分准时落在那棵老槐树上,这比相机拍下来的时间还准。”她指着窗外的老槐树,果然,一只戴胜正歪着头啄树皮,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它身上,羽冠像展开的折扇。
两个学生对视一眼,忽然笑了。“那我们每天轮流来记吧!”“我记早上,你记傍晚!”看着他们跑向荷塘的背影,袁姗姗低头摩挲着日志封面,忽然想起薛奶奶的话:“机器记的是数,人记的是情。”
与此同时,清华园的实验室里,林栋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屏幕上是荷叶模型的疏水测试数据,曲线平滑得像被熨过,比预期效果好太多。“这材料里的芦苇纤维起作用了,”姜小龙拿着显微镜过来,镜片里映出纤维的横截面,“你看这些微孔,和荷叶的绒毛结构几乎一样。”林栋忽然拿起模型,对着光看:“薛奶奶寄来的芦苇杆,是去年霜降后割的吧?”姜小龙点头:“她说是‘霜打过的草,筋骨硬’。”
两人正说着,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几个女生抱着实验报告进来,看见桌上的荷叶模型,眼睛都亮了。“这是仿荷叶做的?好漂亮!”“我们环境工程系在做雨水收集装置,能不能借你们的模型参考一下?”林栋把模型递过去,看着她们小心翼翼触摸的样子,忽然想起袁姗姗发来的照片——燕园的学生正蹲在荷塘边,用铅笔在本子上画荷花。原来不管是用数据说话,还是用画笔记录,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靠近那些细微的美好。
南京大学的标本馆里,江慧玲正在给那只缺了角的和平鸽布套模型换填充物。旧的泡沫已经板结,她换成了晒干的薰衣草——是从雪湖寄来的,薛奶奶说“防虫,还香”。换好后,她把模型放在新做的蜻蜓标本旁边,忽然发现两者的颜色很像:布套的灰蓝色翅膀,蜻蜓的透明翅膜,在阳光下都泛着虹彩。
“学姐,这旧模型怎么还留着呀?”一个来借标本的学生好奇地问。江慧玲抚摸着布套上磨损的边缘:“它记着我们第一次成功监测到迁徙鸟的日子呢。那天也是这么热,布套的传感器突然响了,我们追出去,看见一群雁排成‘人’字飞过,比课本上的插图还清楚。”学生凑近看布套内侧,那里用红笔写着一行模糊的日期:“霜降前三日”。
傍晚时分,三所学校的晚霞连成了片,都是淡淡的橘子色。袁姗姗在燕园的荷塘边放了个小竹篮,里面摆着切开的西瓜,是社团活动剩下的。戴胜飞过来啄了口瓜瓤,又歪着头看她,像是在说“有点甜”。她拿出日志,写下:“十七点四十分,戴胜尝了西瓜,羽冠比平时翘得高。”
林栋和姜小龙在清华园的操场上跑步,手里拿着改装过的水杯——杯壁用他们做的疏水材料处理过,汗水滴在上面,像荷叶上的水珠一样滚下来。“薛奶奶说的‘筋骨硬’,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姜小龙擦着汗笑,“连汗水都留不住。”林栋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说:“下次去雪湖,咱们给薛奶奶带个这样的水杯。”
江慧玲锁上标本馆的门,怀里抱着那只和平鸽布套模型。晚风穿过走廊,带来食堂的饭菜香,还有远处荷塘的荷叶味。她想起早上整理旧物时,发现布套夹层里藏着颗莲子,是去年从雪湖带回来的。现在,那颗莲子应该在标本馆的花盆里发芽了吧?她加快脚步往宿舍走,想看看那抹新绿有没有长高。
袁姗姗的日志里,多了一行新的记录:“蝉鸣最响的时候,荷叶把影子投在水里,像给鱼撑了把伞。”林栋的实验报告末尾,添了句:“芦苇纤维的疏水率达标,感谢薛奶奶的‘霜降草’。”江慧玲给花盆里的莲子浇了水,在标签上写:“第七天,芽长两厘米,比布套模型的翅膀尖还矮点。”
这些零散的片段,像撒在夏日里的种子,悄悄生根。袁姗姗的日志被传到了社团群里,有人开始模仿她用速写记录动植物;林栋的荷叶模型成了跨系合作的项目,更多专业的学生加入进来;江慧玲的标本馆多了个“旧物故事角”,那只和平鸽布套成了镇馆之宝,旁边摆着本留言簿,第一页是薛奶奶的字迹:“万物会老,故事不老。”
夜深了,蝉鸣渐渐稀了。袁姗姗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林栋发来的荷叶模型测试视频,水珠在模型上跳来跳去;江慧玲拍的莲子嫩芽,顶着层薄壳,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她回复了条消息:“我们好像在用不同的线,织同一张网。”
屏幕那头,林栋和江慧玲几乎同时回复:“嗯,网里都是星星。”
是啊,那些被用心记住的瞬间,那些被认真对待的细节,那些藏在数据、画笔、标本里的牵挂,不就是散落在人间的星星吗?而那根把它们串起来的线,或许是薛奶奶寄来的芦苇杆,或许是袁姗姗日志里的速写,或许是林栋模型里的纤维,又或许,是每个人心里那点不愿被机器替代的、温热的执念。
蝉鸣还在继续,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歌里有戴胜的羽冠,有荷叶上的水珠,有布套模型里的薰衣草香,还有三个校园里,无数双望向自然的、温柔的眼睛。这歌声里,没有精密的仪器,没有严苛的数据,只有最朴素的联结——你看,我在看;你听,我在听;你记得,我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