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无声地滑入夜色,最终停在了听松居别墅前。
段晨迅速下车,为后座的男人打开车门。段暝肆迈步而出,身形依旧挺拔,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刚才大桥上那锥心刺骨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跟他多年的段晨,才能从他那比平时更加冷硬的唇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破碎感,窥见一丝端倪。
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上楼,走进了书房。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方完全属于他的私密空间里,轰然倒塌。
他并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书柜前,熟练地取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厚重相册。指尖拂过烫金的封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
他坐到宽大的沙发里,缓缓翻开相册。
里面大多是老照片,记录着一段尘封的、温暖的童年时光。照片里的小女孩,梳着可爱的羊角辫,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辰——那是小时候的蓝黎。而她身边,总是站着一个略显早熟、神情温和的小男孩,那就是他自己。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小小的蓝黎正捧着一块奶油蛋糕,吃得满嘴都是白乎乎的奶油,像只偷吃成功的小花猫。旁边的他没有用手帕,而是伸出食指,正小心翼翼地、专注地替她擦拭嘴角。照片的背景是段家花园的藤架下,阳光正好,他母亲抓拍下了这一幕,照片背面还有母亲清秀的字迹:“阿肆与黎黎,甜蜜时光。”
“阿肆哥哥,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女孩软糯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 男孩带着一丝属于那个年纪的故作镇定反问。
“你可以给我买蛋糕吃啊!你还会照顾我呀!有你在没人会欺负我呀!你会陪我玩啊!温阿姨说,让我长大了做段家的媳妇啊!怎么,你不喜欢我?” 女孩理直气壮地列举着理由,最后一句带上了点委屈的意味。
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一刻,少年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欢喜,更是一种沉甸甸的、想要守护她一生一世的责任感。他多么希望他喜欢的女孩快点长大,长大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新娘,他会给她买世界上所有好吃的蛋糕,会为她遮风挡雨,会让她永远保有那样灿烂无邪的笑容。
所以,即便后来出国,身处异国他乡,面对各式各样的诱惑,他也从未对任何女孩动心过。他的心里,早就被那个爱吃蛋糕、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填满了。
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足够优秀,足以在她长大成人后,为她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
回想起那段两小无猜的时光,段暝肆心头不由得一酸,眼眶无法控制地泛红,视线变得模糊。
可是后来呢?
蓝家突然出事,大厦倾颓,他当时在国外得知消息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他心急如焚,回到港城,只在蓝黎上学的学校偷偷的见了她一次,那时的蓝黎脸上已经没有了天真的笑容,他却没有勇气上前去见她,得知蓝黎抑郁,他出国后就学医。
他询问他的母亲,能否将孤苦无依的蓝黎接回段家照顾。他记得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叹息着说:“阿肆,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黎黎......她还有外婆,贺家会安置她的。”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明明那么喜欢黎黎,却没有坚持接她回段家?虽然蓝黎最终被外婆带回了贺家,可显然,贺家人并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待她凉薄。
他后来才知道,她在贺家过得并不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如果他当时能更坚决一点,如果他当时不顾一切回国,是不是就能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让她去吃那些苦?
她就不会独自去北城上大学,也不会遇见陆承枭。
直到蓝黎跟陆承枭离婚。
他以为,他童年的梦想,喜欢的女孩,终于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可今晚大桥上的那一幕,像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的希望和温暖都浇灭了。
他看到蓝黎在陆承枭怀里崩溃痛哭,看到她用力捶打那个男人,也看到陆承枭紧紧抱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痛楚与深情。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远不是简单的“恨”与“背叛”可以概括。那里有着他无法介入的、深刻的、纠缠至深的链接。
他多想冲下车,跑过去,将蓝黎从陆承枭的怀里拉出来,紧紧抱住她,告诉所有人,那是他的女朋友,是他们差一点就要去领证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车里。他有什么资格去打断?去质询?那两个人之间,横亘着三年的婚姻,一场巨大的误会,以及此刻真相大白后,那汹涌澎湃、几乎能将人淹没的复杂情感。
他段暝肆,这个“后来者”,这个在她破碎后试图将她拼凑起来的人,在那样的情感风暴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承枭将哭到脱力、沉沉睡去的蓝黎抱上车,驱车离开。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那辆远去的车,生生带走了。
“开车。”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平静得可怕。
回到听松居,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相册摊在膝上,童年的誓言犹在耳边,现实的残酷却冰冷刺骨。
他不敢打电话给蓝黎。
他害怕。
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害怕听到她的声音里带着犹豫,害怕她会用疲惫而愧疚的语气对他说:“肆哥,对不起,我......”他害怕她因为对陆承枭的愧疚、因为那未死的旧情、因为那迟来的真相,而选择离开他。
这种害怕,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他向来运筹帷幄,冷静自持,可此刻,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像一个迷失的孩子,无助而惶恐。
深深的后悔和自责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对不起,黎黎......是我食言了.......”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相册上那张笑得无忧无虑的小脸上,氤开一小片湿痕。
“我没照顾好你......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及时出现,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都怪我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