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消失,李默眼前却仿佛出现了那座冰冷的跨江大桥——桥下漆黑的江水在夜风中翻涌,像无数双无声控诉的手,拍打着混凝土桥墩。
林诗雨描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皮肤下仿佛有细针在游走,刺得神经发麻。
几十个缝纫工,几十个梦想被现实碾碎的灵魂,蜷缩在都市繁华的阴影里,用最卑微的方式挣扎求生。
他们也在学“青阳”,这五个字,比任何控诉都来得更加沉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静,连空调的嗡鸣都被吞没,只剩下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办公室里死寂的沉默被李默陡然起身的动作打破。
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刮响,像刀划过玻璃。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燃烧着一簇凛冽的火焰,瞳孔深处仿佛有数据流在飞速穿梭。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疾飞,敲击声如密集的鼓点,脑海中却已经向系统发出了最急切的指令。
“系统,调取【跨部门政策协调模板】!”
刹那间,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在他眼前展开,无数错综复杂的政策条文、部门职能、协作流程如瀑布般流淌,字节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耳边仿佛有电流低语,指尖触到键盘的冰凉质感,却像握住了命运的开关。
最终,所有信息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框架——这不是冰冷的数据,这是打通壁垒、调动资源的无形权杖。
他抓起内线电话,直接拨给了苏晓芸:“晓芸,放下手头所有事,来我办公室,立刻!”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闷闷地滚过楼顶,像是某种预兆的回响。
苏晓芸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急促而凌乱。
看到李默那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她心头一紧,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李默没有废话,直接将林诗雨的见闻和盘托出,然后指向了屏幕上已经初具雏形的模板。
“义乌,上百名工人因欠薪冲突流落桥洞。这不是简单的民生问题,这是青阳模式的一次域外拷问。”李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从地底传来,“我要立刻起草一份《异地协作试点方案》,在义乌,设立我们的第一个‘青阳共造1号站’!”
苏晓芸的呼吸一滞,她瞬间明白了李默的意图:“你是说……把我们的工分制、股份制和评议会,直接输出过去?”
“对!”李默敲了敲桌子,木面震动,掌心传来钝痛,“我们不能只在青阳民工城里画地为牢。青阳模式的生命力,在于它能否在更广阔、更复杂的环境中生根发芽。义乌,就是我们的第一块试验田!”
两人彻夜未眠,一份详尽的方案在黎明时分诞生。
窗外,晨雾如纱,城市在灰蓝的天光中缓缓苏醒,键盘的敲击声终于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纸张翻动的窸窣,和两人疲惫却坚定的呼吸。
当这份方案摆在科长陈斌的办公桌上时,他足足看了十分钟,才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惊疑:“想法很大胆,但派谁去?义乌人生地不熟,情况复杂,这不是去送温暖,这是要去啃硬骨头!”
“张有才。”李默吐出了这个让陈斌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名字。
“张有才?”陈斌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个告密者?李默,我知道你惜才,但这次非同小可,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你信得过他?”
李默的目光平静如水,他望向窗外,那里是刚刚苏醒的民工城,无数灯火正在汇聚成晨曦,暖黄的光晕在雾气中晕染开来。
他仿佛能听见远处早班工人的脚步声,和早餐摊上油锅的滋滋作响。
他缓缓说道:“他为了守住工具房那点微不足道的资产,独自守了七个不眠的夜。一个连自己的那点东西都看得如此之重的人,当他明白自己守护的是成百上千人的希望时,他会比任何人都更拼命。”
李默转过头,直视着陈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守过黑暗,现在,该轮到他去照亮别处了。”
陈斌哑口无言。
他从李默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那是一种足以将顽石点化成金的力量。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切割着沉默。
出发前夜,工具房里,张有才独自一人,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部老式对讲机。
金属外壳在他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布面摩擦的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某种低语。
这台对讲机曾是他向李默汇报情况的工具,也是他内心那段不光彩历史的见证。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被钉在“告密者”的耻辱柱上,却没想到,李默给了他一个亲手拔掉这根钉子的机会。
门开了,冷风裹挟着夜露的气息灌入,李默走了进来,将一个加密U盘放在了工具台上。
塑料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一枚沉默的勋章。
“老张,这里面有‘共造站’需要的所有制度文件、流程表格,还有……”李默顿了顿,手在U盘上轻轻按了一下,仿佛注入了千钧之力,“我的信任。”
张有才的眼眶瞬间红了。
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在工地上流血流汗都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却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哽咽:“李主任……我……我一定把‘共造’这块牌子,给您挺直了腰杆,扛过去!”
抵达义乌,现实的残酷远超想象。
城市边缘的桥洞下,潮湿的水泥地散发着霉味,风从江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有才带着十人小组,面对的是无尽的冷眼、嘲讽和阻挠。
包工头们三五成群地站在远处,眼神阴沉,嘴里吐出的烟雾像警告的信号。
但他牢记李默的嘱咐:不要争吵,不要冲突,先解决他们最根本的需求。
张有才不发一言,让团队在桥洞边上清出一块空地,架起大锅。
锅底与柴火接触时发出“噼啪”的爆响,米粥在铁锅里翻滚,蒸汽升腾,带着粮食的香气,悄悄融化着人群的敌意。
第一天,没人敢吃。只有风吹过铁皮棚的声音,和远处狗吠的回响。
第二天,有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鼻翼翕动,眼神里是饥饿与怀疑的交织。
第三天,所有人都围在了大锅旁,狼吞虎咽。
热汤顺着嘴角流下,烫得他们直吸气,却又舍不得停下。
那一刻,他们听见了彼此吞咽的声音,也听见了心墙崩塌的轻响。
第四天,张有才终于放出了消息:“从今天起,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建设‘共造站’的,每天记10工分。工分不清零,将来可以兑换义乌小商品市场的代金券!”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代金券,对这些身无分文的工人来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有人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币,有人低头看着自己开裂的鞋底,眼中第一次燃起光。
当天,就有五十个人站了出来,报名加入。
接下来的七天,成了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张有才带领着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清理垃圾,铺设简易电路,用吊车将二手集装箱一个个吊装、拼接、改造。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金属的棱角划破手掌,血迹混着铁锈,却无人抱怨。
七天后,一个由集装箱构成的,虽然简陋但五脏俱全的初版“共造站”,奇迹般地在桥洞下矗立起来。
阳光照在焊接处的焊疤上,反射出金属的光泽,风穿过缝隙,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为新生的秩序低吟。
消息传回青阳,周敏坐不住了。
她主动请缨,在周末组织了五名高中生志愿者,带着学习资料赶赴义乌,开展“助学伴读”活动。
当她看到几个孩子蜷缩在桥洞最阴暗的角落,借着手机微光趴在水泥地上写作业时,她的心被狠狠刺痛了——那微弱的光映在孩子冻得发红的脸上,像风中残烛。
她当即联系了自己的母校,发起了一场“旧书捐赠”活动。
当第一批募集来的书籍送到义乌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紧紧抱着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说什么也不肯撒手,生怕一松手,这个梦就会碎掉。
书页的油墨味混合着她的泪水,滴落在封面上。
周敏蹲下身,温柔地为她系好有些松散的校服扣子,指尖触到孩子冰冷的脖颈,轻声说:“别怕,你们不是流浪者,你们只是正在回家的人。”
这一幕被同行的志愿者拍下,视频传回青阳民工城,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情感。
居民们自发组织起来,捐款捐物,一天之内就为义乌的孩子们筹集了上千套崭新的文具。
就在此时,李默的脑海中,那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如惊雷般炸响!
一道璀璨的金光轰然炸裂!
【主线任务3-4:青阳之火,进度89%!】
【提示:你搭建了物理的网络,但真正的网络,在人心之间。】
义乌,深夜。
张有才爬上集装箱拼接成的屋顶,在凛冽的夜风中,亲手将第一面印有“共造”二字的旗帜,用力地插了上去。
金属旗杆与支架碰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旗帜在城市霓虹的映照下,猎猎作响,像一团不灭的火焰。
他拿起那部擦拭得锃亮的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沙沙的电流声后,传来了李默沉稳的声音,跨越数百公里,清晰地响彻在义乌的夜空。
“老张,干得漂亮。下一站,广州。”
同一时间,远在省城的发改委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一份标题为《关于在全省范围内推广“共造协作网络”的初步构想》的文件,被郑重地放在了会议桌的中心位置,文件状态一栏,赫然写着:年度创新观察项目。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完美的方向发展。
义乌站的工分制度运行得井井有条,每天的账目都由工人们推选出的代表共同记录、核对,公开透明。
那只装着两万块启动基金和账本的铁皮箱,被大家视若珍宝,每晚都由三名最受信任的骨干轮流看管,锁在最坚固的集装箱办公室里。
张有才看着账本上日益增长的工分记录和工人们脸上重燃的笑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觉得,自己终于扛起了李默交予的信任,在这里,他不是告密者,而是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