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五年的冬季,是帝国记忆中最漫长也最深刻的寒冬。北风呼啸,卷着雪粒,抽打着辽东的城垣、江南的窗棂、西南的关隘,也考验着每一个在革新之路上跋涉的灵魂。然而,正是在这极致的严寒中,希望的火种与未来的轮廓,反而愈发清晰。
广宁城外的榷场,一改往日的季节性萧条,在寒冬里竟显出几分异样的热闹。数顶巨大的蒙古包矗立在雪原上,上面悬挂着皇商司的特制旗幡。包内,炭火驱散了严寒,李自成身着御寒的棉甲,正与几位蒙古中小部落的头人围坐,面前矮几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和刚刚签订的契书。
契书的内容,正是李自成之前提议的长期易货契约。皇商司以稳定的价格,提供茶叶、盐巴、布匹、铁锅等蒙古部落的生活必需品,换取他们的牛羊、皮毛、干酪,甚至承诺在未来开春后,帮助他们引进耐寒的草种,改善牧场。
“李把总,你们汉人皇帝,这次说话算数?”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科尔沁部小台吉,瓮声瓮气地问,眼神中带着草原狼般的警惕与试探。
李自成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神色平静:“台吉,皇商司的旗号就在这里。契书上有经略大人和皇商司的大印。我们汉人有句话,叫‘信乃立身之本’。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欺瞒尔等?只要你们按时按量交付货物,我皇商司的茶盐布铁,绝不会短缺一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其他几位头人:“况且,与皇商司交易,价格公道,路途安全,省去了你们以往被大部落盘剥、被马贼劫掠的风险。这笔账,诸位头人应该算得清楚。”
几个头人低声交谈着,权衡利弊。以往,他们需要将大部分收获上交给实力强大的大部落,才能换取微薄的物资,还要时刻提防其他部落的抢掠。如今,直接与代表明朝官方的皇商司交易,虽然规矩多了些,但利益却是实实在在的。
最终,那位刀疤台吉率先在契书上按下了手印。有了带头的,其他几位也纷纷跟进。李自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解决军粮的权宜之计,更是在草原上埋下了一颗钉子。通过经济纽带,将这些中小部落的利益与大明捆绑,逐渐削弱他们对林丹汗等蒙古大汗的向心力,分化和瓦解潜在的敌人。这盘针对草原的棋局,他落下了第一子。
苏州城,万人空巷。皇商司举办的“织工技能大比”决赛,在宽阔的校场上举行。数百架织机整齐排列,来自苏州府各地的织工高手齐聚一堂,在无数围观百姓和士绅的注视下,进行最后的速度与技艺比拼。锣声一响,机杼声如同骤雨般响起,彩色的丝线在织工们灵巧的手指间飞舞。
高台上,张献忠作为具体操办此事的税课司官员,陪着皇商司督办和苏州府衙的官员一同观看。他看似随意地指点着场下,对督办低声道:“大人请看,那个穿蓝布衫的,是吴江来的陈娘子,她织的‘遍地锦’速度极快,且几乎无瑕疵;那个黑脸汉子,是胥口镇的赵大,擅长织造复杂的花卉纹样,就是慢了些……这些人,都是宝贝。”
督办捻须微笑:“张副使有心了。此次大比,不仅平息了流言,更发掘出大批良工巧匠。皇商司已决定,优胜者不仅按承诺重奖,还将聘为‘技术供奉’,其独创技法,可由皇商司出资推广,并按收益分成。这‘名利’二字,算是让他们占全了。”
张献忠点头:“光是重奖,只能激励一时。有了这‘供奉’身份和分成,才能让他们,以及后来者,有持续钻研改进技艺的动力。人心趋利,这便是最好的引导。”
果然,大赛结果公布后,获奖者欣喜若狂,围观者羡慕不已。皇商司趁热打铁,宣布将成立“织工行会”(由皇商司主导),所有登记在册的织工均可加入,行会将负责协调工价、提供技术培训、设立互助基金。一时间,皇商司在苏州织工中的声望达到了顶点。张献忠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名利场”,将潜在的对抗力量,转化为了积极的建设力量,并成功地将皇商司的规则和影响力,渗透到了手工业的最基层。
川西南的冬天,山风如刀。龙安土司表面上被小石头震慑住,但其暗中与吐蕃土司的勾结并未完全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秘。他们约定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谷进行最后一次大规模物资交易,之后便暂时蛰伏。
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小石头派出的、精通山地潜伏的夜不收牢牢盯住。得到确切情报后,小石头不再犹豫,决定不再给对方任何机会。
交易当夜,月黑风高。山谷中,龙安土司的人马正与吐蕃商人交接皮货和违禁的铁器。突然,三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划破夜空——这是白杆兵进攻的信号!
刹那间,山谷两侧火把齐明,喊杀声震天。小石头一马当先,手持白杆长枪,如同岳武穆附体,冲入敌阵。他枪法凌厉,步伐沉稳,专挑敌方头目攻击,所向披靡。身后的白杆兵将士见主将如此勇猛,更是士气如虹。
龙安土司和吐蕃人猝不及防,队伍瞬间大乱。他们试图抵抗,但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明军面前,尤其是小石头那仿佛带着历史厚重感的杀伐之气压迫下,很快便溃不成军。龙安土司本人被小石头生擒,那名吐蕃头目则在乱军中被箭矢射杀。
此战,小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粉碎了龙安土司的侥幸心理,也沉重打击了试图渗透的吐蕃势力。他下令将龙安土司押送成都,其部众被打散安置,土地、矿场由朝廷直接派流官管理。捷报传回,秦良玉对儿子的果断与勇武大加赞赏,西南边境为之肃然。小石头以一场干净利落的雷霆行动,彰显了“武穆遗风”,也宣告了朝廷对西南边疆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靖安堡外的屯田点,在这个冬天俨然成了一处奇观。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几排覆盖着厚厚茅草和透明油纸(格物院试制)的暖棚格外醒目。棚内,与外面的天寒地冻截然不同,湿润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朱由检卷着沾满泥浆的裤腿,正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一畦畦长势喜人的越冬蔬菜。菠菜、芜菁、甚至还有一些尝试种植的耐寒药草,都泛着鲜嫩的绿色。几个原本对此嗤之以鼻的屯田老兵,此刻也蹲在旁边,啧啧称奇。
“百户大人,这……这菠菜真能在冬天长出来?还长得这么好!”一个老兵忍不住问道。
朱由检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只要摸准了它们的习性,提供合适的温度、光照和水分,自然就能长。这暖棚,便是模拟了春天的环境。”他指着棚顶的油纸和内部的陶管,“这些,都是格物院的学问。”
他趁机对围过来的兵卒们讲解起基本的保温、采光原理,以及堆肥发酵产生热量的知识。兵卒们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看着眼前这实实在在的绿色,看着朱由检那认真而执着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和希望。
朱由检并不满足于此。他根据此地的气候和土壤条件,开始记录数据,规划着开春后引进土豆和玉米试种,并设想能否利用黑龙江的流水,建造小型的水力机械,用于粮食加工。他将这里视为一个试验田,一个将格物之学应用于实边、富民的小小模型。严寒未能冻结他的思路,反而激发了他用知识和实践改变环境的决心。
寒夜依旧漫长,但辽东的互市炊烟、江南的织机喧闹、西南的战场捷报、北疆的棚内春意,无一不在预示着黎明将至。李自成的谋略、张献忠的机变、小石头的勇毅、朱由检的务实,这些年轻的身影在帝国最需要的地方,用各自的方式挥洒着汗水与才智。他们如同淬火后的精钢,锋芒初露;如同振翅的雏鹰,渴望更广阔的天空。帝国的未来,正系于这新旧交替、砥砺前行的滚滚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