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李白《夜宿山寺》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三》
星枢塔。
越是靠近,便越是能感受到其恢宏磅礴与神秘莫测。
塔身并非单纯的玉石堆砌,而更像是一种整体浇筑而成的、完美无瑕的白色晶体,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天地。塔身表面流淌着如水波般的柔和光晕,无数细密如星辰的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能量循环体系,散发出一种稳定、理性、却又浩瀚无边的气息。
这座塔,不仅是禹京城的能量核心与防御中枢,更像是一件活着的、拥有自身意志的巨型法器,默默对抗着高天之上那“巡天镜”投下的归墟阴影与煞气侵蚀。
塔基周围方圆千步,被清空为一片宽阔的白玉广场,没有任何闲杂建筑,只有一队队气息精悍、最低也是金丹修为的监天司卫士在严密巡逻,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力场,令人心神不自觉肃穆,真元运转都似乎变得更加顺畅有序。
白霁云手持鎏金请柬,来到塔前。那为首的卫士队长验过请柬,又以一种奇特的青铜镜法器对他仔细照勘一番,确认无误后,方才恭敬行礼,引他入内。
塔内景象与外界的古朴厚重截然不同。
踏入塔门的瞬间,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没有想象中的楼梯回廊,而是一个极其广阔、看不到穹顶的圆柱形空间。空间内壁依旧是那种白色晶体材质,上面布满了不断流动、变化的数据流与星图光影,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各色光芒的光球如同有生命的精灵,沿着固定的轨迹无声飞驰,传递着信息与能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臭氧与某种高级能量运转的特殊气味。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层凝实的光晕,踏足其上,泛起细微涟漪,却稳固异常。
“前辈请随我来,司正在顶层‘观星台’等候。”引路的林风执星使语气恭敬,手中打出一道法诀。
顿时,一道柔和的白色光柱从天而降,将两人笼罩。下一刻,白霁云只觉身形微微一动,周遭景物飞速向下流逝,竟是以一种类似空间传送的方式,瞬间抵达了塔顶。
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平台,平台边缘由透明的能量屏障构成,可以毫无阻碍地俯瞰整个禹京城以及…那高悬于顶、压迫感十足的“巡天镜”与其中缓缓旋转的归墟之眼!
平台中央,是一个由无数复杂光路交织而成的控制核心,数百面大小不一的光屏悬浮其上,显示着各种难以理解的数据、星图、能量流以及禹京各处的监控画面。数名身穿同样素白星月袍的监天司修士正襟危坐于核心前,手指飞快地在虚拟界面上操作,神色专注而凝重。
而站在控制核心最前方,负手而立,正抬头凝视着那归墟之眼的,是一位身着深蓝色星袍、长发以一根木簪随意挽起、身形颀长的男子。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双眸深邃如同蕴藏着无尽星河,睿智而沧桑。他的气息并不如何霸道强横,反而有种与整个星枢塔融为一体的和谐感,仿佛他便是这座塔的灵魂。但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丝威压,却让白霁云瞬间判断出,此人修为绝对远超自己,甚至可能已至化神之境!
他便是监天司司正,墨衡。
“司正,白云舟前辈已到。”林风躬身禀报。
墨衡的目光落在白霁云身上,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深邃:“白道友,冒昧相邀,还请见谅。”他的声音平和舒缓,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墨司正言重了,能得司正相邀,是白某的荣幸。”白霁云拱手还礼,不卑不亢。
墨衡轻轻摆手,林风会意,躬身退下,其余那些操作的修士也似乎收到了无声的指令,暂时停止了手中的工作,使得这观星台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白道友请看。”墨衡并未寒暄,而是直接指向那巨大的巡天镜与归墟之眼,“此乃我禹京,亦是此方天地众生,每日皆需直面之景。归墟之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此界,巡天镜虽能预警,却亦是一把双刃之剑。”
白霁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近距离观看那归墟之眼,更能感受到其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的恐怖意志,仿佛多看一眼,神魂都要被其吸摄进去。他沉声道:“禹京众生,能在如此压力下存续,实属不易。司正与监天司同仁,功莫大焉。”
墨衡却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苟延残喘罢了。归墟之力日渐增强,‘大黯’之期不断提前。每一次镜墟波动,都是悬于头顶的利刃。我等所能做,不过是尽量延缓那最终时刻的到来。”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到白霁云身上,那双星眸仿佛能看透人心:“然则,昨日至今,巡天镜监测到两次异常的‘星流’波动。一次微弱,出现在城西陋巷;一次…却携煌煌龙威,出现在百草堂。而这两次波动的中心,似乎都与白道友…有关。”
白霁云心中猛地一凛!果然是为了此事!监天司对这座城的监控,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密!
他面上不动声色,坦然道:“不瞒司正,白某确实有些际遇。昨日于城中探查一些私事,偶有所得。至于那龙威…”他略一沉吟,并未直接透露青龙珠,而是道:“乃是一位前辈所赐信物,用于庇护我那重伤的师弟。”
“哦?前辈?龙威?”墨衡眼中闪过一丝极感兴趣的光芒,“能赐下蕴含如此精纯乙木龙气的信物,白道友口中的这位前辈,定然非同凡响。莫非是隐居海外的龙族大能?”
白霁云不置可否:“那位前辈性情淡泊,不喜打扰,请恕白某不便多言。”
墨衡微微一笑,并不追问,转而道:“那城西陋巷之中的所得,可是与…‘星火’有关?”
“星火”二字一出,白霁云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他怎么会知道这个词?!守藏日志中提到的“星火计划”?!
看到他的反应,墨衡似乎更加确定了什么,轻轻一叹:“果然如此。看来,那古老的预言并非虚妄,‘变量’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走到控制核心前,手指轻轻一点。一面光屏飞到两人面前,上面显现出的,正是白霁云在城中探查时被捕捉到的模糊影像,以及一道极其微弱的、被标记为“未知高维信号残留”的波纹图。
“监天司传承自上古‘监天司’部分遗产,职责便是观测天地异动,尤其是与‘归墟’、‘荒’以及…古老的‘星火之约’相关的一切。”墨衡缓缓道,语气变得深沉,“白道友不必紧张,监天司并非你的敌人。相反,我们或许…追寻着同一个目标。”
“司正此言何意?”白霁云警惕道。
“意味着,我们或许都知道,‘归墟’并非一切的终点。意味着,我们都想知道,‘星火’为何而燃,又将燃向何方。意味着…”墨衡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都想知道,那个被选中的‘变量’,究竟会带来毁灭,还是…一丝真正的希望?”
他轻轻一挥手,光屏上的图像变化,显现出荀渭躺在床上的影像(显然是通过某种秘法观测到的),影像重点标注了他背后那布满琉璃质感裂纹的黑匣,以及其周围那奇异的三色能量平衡状态。
“这位,便是白道友的师弟,荀渭道友吧?他身上的‘那个东西’…状态很奇特,似乎在经历某种…涅盘?而白道友不惜冒险探查城西,寻找的,可是与‘它’…或者说,与‘她’有关的线索?”
白霁云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监天司掌握的信息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他们不仅知道“星火”,知道“变量”,似乎对荀渭背后的黑匣以及苏晚晴的存在都有所了解!
这墨衡司正,是友是敌?是在试探,还是真的意在合作?
他沉默片刻,反问道:“墨司正既然知晓如此之多,又何必询问白某?监天司神通广大,莫非找不到想要的答案吗?”
墨衡闻言,不由失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白道友过誉了。监天司虽有些手段,却也有力所不及之处。尤其是涉及‘星火’与‘变量’…此乃牵扯极深的禁忌之秘,受限于古老的誓言与规则,更有‘祂’的目光注视,许多事情,我们无法直接插手,只能观察,等待。”
“等待‘变量’自行做出选择,等待命运之线的汇聚。”他看向白霁云,目光真诚了几分,“而白道友,你作为‘变量’最亲近之人,你的选择与行动,或许本身就是破局的关键。这也是我今日邀请你来的原因。”
“司正想如何?”白霁云沉声问。
“合作。”墨衡直言不讳,“监天司可以为你提供庇护,提供信息,甚至提供资源。作为回报,我希望白道友在探寻真相、做出抉择之时,能酌情考虑禹京这亿万生灵的存续。或许,在某些关键时刻,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而关于你正在寻找的…‘她’的线索…”墨衡手指再次一点光屏,上面显现出禹京城的地图,其中几个点被标记为红色,“我们的监测显示,类似的微弱信号点,在城中曾出现过数处,但都极其短暂,且被人为抹去痕迹,最终都指向一个地方——”
地图放大,聚焦在了城西区域,一家名为“听雨楼”的酒肆被高亮标记出来!
“听雨楼…”白霁云目光一凝,这与那残破笔记上的线索吻合!
“此地鱼龙混杂,背景复杂,与我监天司也并非一路。”墨衡意味深长地道,“白道友若要去,需万分小心。或许,那里真有你想找的部分答案,但也可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就在这时,一名监天司修士忽然急促禀报:“司正!巡天镜监测到‘镜墟’波动异常加剧!能量读数攀升!疑似…‘星流’再次强烈扰动!方位…就在城西听雨楼附近!”
墨衡与白霁云脸色同时一变!
“看来,对方已经等不及了。”墨衡眼中星芒流转,迅速下令,“启动三级屏蔽预案,稳定塔基力场,所有观测单元聚焦城西!”
他看向白霁云:“白道友,看来你不得不立刻做出选择了。是去,还是不去?”
白霁云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决然光芒:“自然要去!”
无论那是陷阱还是机遇,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好!”墨衡点头,屈指一弹,一枚刻着星辰图案的玉符飞向白霁云,“此乃‘隐星符’,可助你暂时遮掩气息,避开一些窥探。我会让星枢塔力场为你稍作掩护,但之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白霁云接过玉符,拱手道:“多谢司正!白某告辞!”
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传送光柱,瞬间消失。
观星台上,墨衡独自一人,重新望向那波动加剧的巡天镜与归墟之眼,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那片翻滚的暗红混沌,低声自语,仿佛在询问某个冥冥中的存在:
“…棋子已落…”
“…这一次…能否跳出这无尽的轮回…”
“…‘祂’…又是否会醒来…”
塔外,高天之上的归墟之眼,那冰冷的漩涡,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