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密室之外,假扮利秀公主与乌丸的男子,正于低声谋划着下一步毒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且甜腻的香氛,仿佛要掩盖其下涌动的阴谋与杀机。
利秀展开一封字迹潦草的密信,就着昏黄的烛光,用他原本低沉而属于男子的嗓音冷冷说道:“那个藏头露尾的神秘人,又送来了消息。信上说,护龙山庄的段天涯,今夜必定会再次潜入此地探查,让我们早作准备。”
他纤细却蕴含着内劲的手指轻轻掸了掸信纸,随即将其凑近桌角的烛火,看着火舌如毒蛇般迅速吞噬了纸张,化为蜷曲飘落的灰烬。
乌丸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此人身手诡秘,应变极快,上次交手,其忍术身法变幻莫测,依我看,其路数…绝非寻常忍者,倒像极了东瀛的上忍。”
他粗犷的脸上肌肉紧绷,眼中精光闪烁:“结合这神秘人屡次提供的精准情报,以及他上次交手时所展现出的那种融合了伊贺派诡变与中土剑术沉稳的奇特武功,可能性极高。以我对东瀛武林的了解,上忍已是忍者中最高阶的存在,精于暗杀、刺探与伪装,极为难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与深深的懊恼,“但他的师父究竟是伊贺派中的哪一位高人?我竟毫无头绪。伊贺派流散多年,高手隐遁,能教出这等弟子,其师绝非无名之辈。”
利秀那经过药物改造、显得过分秀美柔和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了一个忧心忡忡的弧度。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自己这具因常年服用秘药而几乎完全女性化、肌肤光滑如玉却不再具有男性阳刚特征的躯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屈辱与牺牲感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亡国之仇,社稷之恨,不共戴天!那狗皇帝的性命,我定要亲手取下!我忍受了这非人的折磨,服用了这么多损害根基、摧残身心的秘药,变得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舍弃了一切,就是为了这一天啊!”
他与假扮乌丸的大将军,为了报那被明朝铁蹄踏碎、山河变色的灭国之仇,已苦心谋划、潜伏隐忍多年。
两人皆不惜服用了极大折损寿命、透支生命本源的极端秘药,以换取短期内澎湃暴涨、近乎邪异的功力。如今他们外表看似龙精虎猛,内力汹涌磅礴,实则五脏六腑早已被霸道的药力侵蚀掏空,犹如风中残烛,寿命所剩无几。而他,更是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彻底放弃了作为男性的尊严与根本,依靠凶猛霸道的邪门药物,硬生生扭曲了容颜与体态,成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公主”。
时间对他们而言,已是奢侈,机会更是稍纵即逝。他们必须紧紧抓住这次假借出云国和亲之名潜入中原的绝佳机会,将明朝的朝廷搅得天翻地覆,方能告慰故国在天之灵!
乌丸眼神同样决绝,闪烁着疯狂与悲壮的光芒,沉重地点头:“不错!我们不仅要取狗皇帝性命,还要设法将护龙山庄和那个忠君爱国的铁胆神侯一并拖下水,让他们互相猜忌争斗,彻底动摇这明朝的江山社稷根基!”
他转过身,从身后药柜的隐蔽处,取下一只小巧的白瓷瓶,瓶身触手冰凉,上面以朱砂写着一个刺眼的小字——迷。
他双手恭敬地将瓷瓶递到利秀手中,压低声音道:“王子殿下,今夜…或可用此物助您成事。此膏遇体热则散,无色无味,能惑人心智,令人产生幻觉,放松警惕。”
看着那密信最后一点余烬在空气中飘散消失,利秀的目光变得无比狠厉决绝,但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恨意与悲苦强行压下,眼神竟瞬间转换,变得柔媚似水,波光流转,连带着嗓音也切换成了那娇柔婉转、令人酥麻的女声,仿佛刚才那个充满暴戾恨意的男子从未存在过:“放心,大将军。此次行动,不成功…便成仁!我们已无路可退。”
他拔下束发的一根看似寻常却内藏玄机的金簪,将簪尖深深地浸入那浓稠如蜜、泛着诡异光泽的迷香膏中,仔细地让膏体布满簪尖凹槽,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确保不留痕迹,重新插回高耸的发髻之上,动作轻柔优雅如同真正的闺阁女子。
做完这一切,他眼中难以抑制地涌上热泪,对着窗外故国的方向,用极低的声音哽咽道,仿佛最虔诚的祷告:“父王,母后…你们在天之灵,请保佑儿臣此行功成!斩杀昏君,颠覆明朝,报仇雪恨!”
夜,愈发深沉,月牙儿躲入云层,只留下几点疏星闪烁。
段天涯与归海一刀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明显增多、气氛森严的国宾府。一人身法清妙,脚尖轻点瓦砾,不发出丝毫声响;一人步伐沉稳如山岳,却又能巧妙地利用阴影与风声,避开所有光影与巡逻队伍的间隙。
两人在约定的地点——一株高大的古树阴影下对视一眼,月光短暂照亮天涯眼中一丝疑虑与一刀眼中不变的冷毅,无需言语,便已默契地分开,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如同夜鹰般悄无声息地掠至利秀公主寝殿的屋顶之上。
天涯伏于正对寝殿大门的主梁最深重的阴影处,身体紧贴冰凉的琉璃瓦,目光如炬,死死锁定殿内“公主”的一举一动;而一刀则如磐石般静立于利秀寝殿与乌丸房间之间的视觉死角,气息近乎完全消失,与黑暗融为一体,居中策应,冰冷的目光同时监视着两处的动静,右手始终虚按在汗血宝刀的刀柄之上。
殿内,“利秀公主”手持三炷清香,缓缓打开房门,走到院中一片空地上,对着寂寥的夜空极其恭敬、认真地拜了三拜,神情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种深刻的哀戚,仿佛在告祭某个极其重要的亡灵,动作标准而充满沉痛的力量,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天涯凝视着她那标准而充满无尽哀思的祭拜动作,剑眉紧锁,脑中飞速思索,陷入了深深的困惑:“这动作,这香火…分明祭奠亡魂的古礼。可出云国国王明明健在,根义父服的情报,出云国王室亦无近期丧事…那她…究竟是在祭拜谁?为何神情如此悲恸绝望?这实在不似伪装…”
不远处的一刀,却只是皱了皱眉头,眼睛只随意扫了利秀一眼,便又重新盯着乌丸的房间。
段天涯只见利秀公主认真地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祷告着什么,眼角依稀有着泪光闪烁,在微弱的星光下折射出一点晶莹。过了片刻,她将手中即将燃尽的香递给身旁垂手侍立、面无表情的宫女,用那柔媚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与疲惫的嗓音沉声吩咐道:“准备热水,本公主要沐浴更衣,你们都退下吧。”
天涯见她又要沐浴,自然而然地便将目光移开,非礼勿视。无论这利秀公主是真是假,身份为何,背后隐藏着何等阴谋,他段天涯都绝不会行那窥伺之举,这是他的原则与修养,亦是他的君子之道。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夜色更浓,寒意渐重,连虫鸣都已歇息。利秀公主的寝殿内,宫女们低着头,步履无声,恭恭敬敬地将沐浴用过的香膏、水桶等物逐一抬出,随后殿内的烛火也被一一熄灭,只余下一片黑暗与寂静,看来这位“公主”已然准备安歇。
然而,就在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当一切都似乎沉入睡眠之时,天涯却敏锐地发现,本应睡下的“利秀公主”竟穿着一身素白如雪、仿佛孝服般的祭服,身影如鬼魅般悄悄地溜出了寝殿后窗,特意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守卫与灯笼的光照范围,脚步轻捷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朝着国宾府深处那处偏僻冷清的池塘疾步走去。
天涯心中疑窦丛生,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同时向一刀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跟进的手势。
只见“利秀”独自立于波光粼粼、映照着惨淡星月的池塘边,望着水中破碎摇晃的月影,竟低声吟唱起来,声音凄婉悲切,如泣如诉,令人闻之心碎肠断: “风景不殊,举目有往日河山之意…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其声哀怨缠绵,充满了亡国之痛与故土之思,那深切的悲伤与绝望,感染力之强,直抵人心深处,根本不似刻意伪装。就连暗处的段天涯听完,心头也不禁掠过一丝悲凉与同情,他愈发好奇,眉头锁得更紧:“这词句乃是悼念亡国之音,悲恸欲绝…利秀公主为何会吟唱此调?出云国分明未曾覆灭,她此举究竟是何用意?这悲情太真了…根本不像是做戏”
利秀掩面痛哭许久,肩头剧烈耸动,仿佛要将积压的所有悲愤、痛苦与屈辱尽数倾泻而出,哭声压抑而破碎,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随后,她猛地抬起头,望着冰冷幽深的池水,眼中闪过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与解脱之色,竟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如同一片飘零的白羽,投入那深不见底的清池之中,发出“扑通”一声轻响,水花四溅,旋即恢复平静!
天涯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投水!他甚至下意识地要上前半步,差点暴露行踪!
“她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真是要自尽?!是因为那亡国之痛?还是另有隐情?”这个念头瞬间闯入他的脑海,让他心神一震。
而与此同时,另一侧的一刀也早已察觉到异常,如同暗夜中的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锐利的目光扫过池塘及其周围。然而,面对这位“佳人”悲戚的吟诵与绝望的痛哭,他刚毅冷峻的脸上却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心头更是波澜不惊,仿佛听到的只是夜风带来的无聊杂音。
就连“利秀”纵身投湖,他也无丝毫动容,表情依旧是一贯的冷漠与警惕,反而更加专注地将锐利如刀的目光投向乌丸房间的方向,在他看来,这突如其来的投水,更像是吸引注意、调虎离山的诡计,或许真正的杀招就在乌丸那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池面除了最初的涟漪渐渐平复,再无任何动静,连气泡都未曾冒出一个。段天涯的心狠狠揪紧,在救与不救之间剧烈挣扎,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是不是真的自杀了?这么久还未浮上来…正常人绝无可能闭气如此之久…我应不应该救她?”
他想到对方可能的身份与背后的巨大阴谋,理智告诉他这极可能是陷阱,但另一方面,那悲切的哭声、那绝望的眼神、那决绝的一跃,又如此真实地敲击着他的心扉,尤其是那“亡国之痛”的吟唱,莫名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种柔软的地方。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在眼前消逝而无所作为。
最终,救人的念头与一探究竟的冲动压倒了一切疑虑,他终究不忍心见死不救,更不愿错过任何查明真相的机会,身形一动,如飞燕般迅疾掠出,毫不犹豫地跃入那冰凉的湖水之中,准备救人。
不远处紧盯着乌丸动向的一刀,看到段天涯这突如其来的、在他看来极其鲁莽的举动,眉头狠狠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极不赞同的厉色与担忧,但他并未出声阻止,只是将手更加用力地按在了刀柄之上,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冷冽逼人,如同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从黑暗中袭来的突发状况。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更加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心中暗道:“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