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淳离开东厂后,并未返回自己府邸,而是径直带着铁爪飞鹰,乘着官轿,一路无阻地直入紫禁城。其时已近申时,夕阳西下,余晖将宫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瑰丽却即将消逝的金边。
御书房内,灯火早已点燃,将室内的明黄帷幔和紫檀木书架照得一片通明。皇帝朱厚照依旧伏在堆叠如山的奏折之后,眉头微蹙,朱笔不时批阅,显得十分勤勉。跳跃的烛光映在他年轻却已略带疲惫的脸上,明暗不定。
曹正淳悄步进入,拂尘一摆,毕恭毕敬地行下大礼,尖细的嗓音带着十足的谄媚与关切:“奴才叩见皇上。眼看便是申时了,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真真是万民之福,可……可也得千万保重龙体啊!奴才瞧着,实在是心疼得紧。”
皇帝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奏疏上,只是随口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嗯。段天涯那狗贼,净身了没有?” 他似乎对此事颇为挂心。
听到皇帝对护龙山庄的人依旧是这般嫌恶厌弃的态度,曹正淳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如同三伏天喝下冰酪般畅快。
但他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反而愈发显得恭敬谨慎,微微躬身,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皇上,那逆贼骨头硬得很,吃了不少皮肉之苦,兀自嘴硬。奴才想着,不如再磨他一晚,挫挫他的锐气,明日……明日定将他彻底净身,送入宫中伺候,也好叫他知道皇恩浩荡,能留他一条狗命,已是天大的仁慈。”
皇帝闻言,这才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朱笔,似乎认可了这个处理方式:“也罢,就依你所言。”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与刚才谈论刑罚时截然不同的愧疚与愁容,话锋一转,问道:“曹公公,那日……利秀公主在国宾府中受惊,她……现今如何了?朕心里总是惦念着。”
曹正淳心知肚明那利秀公主绝非表面那般娇弱单纯,其背后定然隐藏着极大图谋。但眼下,趁势将护龙山庄及其主子朱无视彻底扳倒,才是他曹正淳的首要心腹大患。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顺着皇帝的话头,故作叹息道:“皇上圣明,洞察秋毫。那利秀公主乃出云国金枝玉叶,自幼娇生惯养,何曾经历过那般骇人场面?”
他说着,脸上堆砌起恰到好处的痛惜之色,仿佛感同身受,“这好比那初初绽放的鲜花嫩蕊,头一遭便遇上了狂风暴雨,怎能不受惊吓?奴才听闻,乌丸大将军心疼不已,已亲自前往北山寺斋戒祈福三日,为公主压惊。想来……公主此番定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与伤害。”
他话锋猛地一转,再次将矛头指向目标,“皇上,此事皆因护龙山庄管教不严、纵下行凶所致,于公于私,都定要严惩不贷,方能安抚公主,彰显我大明公道,也为公主好生出一口恶气啊!”
皇帝果然被这番说辞引动了情绪,面露惭色,然而他却并未如曹正淳所愿立刻下旨严惩护龙山庄,而是面带沉重,喃喃道:“曹卿家,朕昨日起,心里总是不安。是朕……是朕先错怪了利秀公主,轻信了神侯之言,对她百般防备,冷落于她。可万没想到防住了外臣,却没防住自家门里的恶奴,竟让自己手底下的人钻了空子,做出那等龌龊之事,惊扰了公主……”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起画师所绘利秀公主那倾国倾城、我见犹怜的容貌,心中那份莫名的怜惜与愧疚更盛,不由得叹息道,“真是怠慢了佳人。”
曹正淳在一旁听得心中暗骂不已,这昏君果然又犯了那怜香惜玉、优柔寡断的老毛病,绝口不提追究朱无视失察之罪乃至更深层的阴谋,显然又是想将此事轻轻揭过!
他到底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深知其性情,极沉得住气,此刻并不紧紧逼迫,反而话头一转,力劝皇帝亲自前去探望:“皇上既有此怜香惜玉之心,体恤属国公主之情,依奴才愚见,皇上何不圣驾亲临,移步前往利秀公主下榻的国宾馆玉秀宫探望慰问一番?如此,既能彰显皇上慰藉之心,消弭公主惊惧,亦可昭示我天朝上国对属邦的仁爱体恤之情。正所谓,见面三分情,皇上天威亲和,或能稍解公主心中郁结。”
他心中暗自冷笑,只要皇帝去了,以那利秀公主的心机手段和此刻“受辱委屈”的立场,一番哭诉哀求之下,未必不能进一步说动皇帝,对护龙山庄施以更严厉的惩处!甚至可能套出更多关于朱无视的不利之言。
皇帝果然被说动了,觉得此法甚妥,既全了礼数,也全了自己的怜惜之心,当即赞同道:“曹卿家此言,甚合朕意,言之有理!” 他随即转向一旁侍立的心腹太监,“孙伴伴,传旨下去,摆驾国宾府,朕要亲自去探望利秀公主。”
总管太监孙公公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奴才,领旨。”
曹正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得意寒光,恭敬地退至一旁,心中暗忖:朱无视啊朱无视,咱家倒要看看,这次你的好义子,和你那护龙山庄,还如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