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顶装饰华美的公主轿辇在侍卫宫女簇拥下匆匆赶到。
海棠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参见公主。”
神侯眉头微蹙,狐疑道:“云萝?你怎会来此?”
云萝在轿子里大喊:“皇叔!我来参加考验啊!”
神侯面色一沉,不悦道:“胡闹!护龙山庄规矩森严,唯有参与考核之人,方能接受考验。此非儿戏之地,速速回宫去。”
云萝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更加得意,拍了拍手。轿旁紧的小奴立刻恭敬地捧上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双手展开,亮于神侯面前,朗声道:“皇叔,凡事总有例外!”
寝殿内,小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银箸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递到云萝嘴边,一边蹙着眉头飞速思索。云萝却是食不知味,胡乱将糕点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扯着小奴的衣袖来回摇晃,不住地耍赖央求:“小奴,好小奴,你到底想到法子没有?我不管,我不要成是非死,不要他变残废,更不要他变傻子!你快给我想办法呀!”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小奴被她摇得心神不宁,正要再递上燕窝粥的手猛地一顿,眼中骤然爆出一团亮光,激动地放下玉碗:“公主!奴婢……奴婢想到办法啦!”
云萝闻言,立刻将口中糕点囫囵咽下,也顾不上擦拭嘴角的碎屑,急急抓住小奴的手追问:“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小奴眨眨眼:“那如果……公主您跟成是非,一起去接受那个考验呢?”
“一起?” 云萝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呀!” 小奴用力点头,分析道,“您想啊,神侯他再严厉,再铁面无私,总不敢让您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真的涉险吧?只要您也在考验现场,护龙山庄的人投鼠忌器,下手必定会留有分寸,不敢动用那些真正要命的机关陷阱。这样一来,相对来说,成是非他不就安全多了吗?”
云萝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拍手雀跃:“好主意!” 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片刻,她想起铁胆神侯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以及他看向成是非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心头刚燃起的火苗又委顿下去,嘟着嘴道:“可是……不行啊。皇叔他那么凶,又一向说一不二,他怎么会答应让我也参加考验呢……”
小奴见她泄气,连忙凑近,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云萝挺翘的鼻尖,再次猛眨眼睛,意有所指地低声道:“我的好公主,您是不是忘了……这宫里还有谁呢?”
云萝先是一愣,随即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她猛地从绣墩上跳起来,也顾不上整理微乱的鬓发和衣裙,提起裙摆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寝殿,直奔皇帝的寝宫而去。
此时正值每月例行的休沐之日,皇帝无需早朝,难得偷闲,正沉浸在暖阁锦被之中酣睡。云萝却如入无人之境,不顾内侍阻拦直闯入内,冲到龙榻边,一把拉起尚在梦乡中的哥哥,连摇带晃,声音带着十足的娇憨与急切:“皇兄!皇兄!你先别睡嘛!你快醒醒,先答应我!让我去参加护龙山庄成是非的那个考验!让我去见识见识嘛!好皇兄,你就让我去见识见识嘛!”
皇帝被人从酣梦中强行拽出,尚在懵懂之间,迷迷糊糊地睁开惺忪睡眼,看清是自家这无法无天的妹妹,不由得无奈叹息,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云萝……朕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护龙山庄之事,乃皇叔职责所在,更是先帝遗训,即便是朕……也不能多加干预的……” 他强打起精神,试图安抚,“皇妹你若是在宫里待得无聊了,且让皇兄先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再给你寻些新奇好玩的东西,好不好?”
云萝却是不依不饶,双手死死抓住皇帝的胳膊用力摇晃:“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去见识护龙山庄的考验!皇兄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睡!你就让我见识一下嘛,就一下,见识一下嘛!”
皇帝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加之昨夜因与傅大学士、乔太师、魏御史等人,就一桩牵扯甚广、沉疴十数年的冤案反复商讨、权衡利弊,直至深夜丑时方才勉强熄灯安歇,此刻当真是困得三魂不齐、四魄乱飞,头痛欲裂。被云萝这般纠缠,他心头不由得也蹿起一丝火气,语气加重了几分:“云萝!朕今日真是乏了,要睡觉!有什么事,等朕醒了再说!”
云萝哪里肯依,见软语相求无效,索性使出杀手锏,身子一歪,直接坐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双手死死抱住皇帝的小腿,带着哭音耍起赖来:“我不依我不依!我就要去见识!你不答应,我今天就不让你睡!”
皇帝低头看着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腿耍赖的亲妹妹,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深知云萝自幼被母后与自己娇惯坏了,一旦认准某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眼下这般情形,若不应允,只怕自己这觉是绝对睡不成了。他认命般地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妥协道:“好了好了……朕怕了你了!你要去见识,就让你去见识个够!”
他唤来在殿外候着的贴身太监孙公公,命其备好笔墨和一卷明黄绢帛。皇帝挣扎着起身,披了件外袍,坐在案前,也顾不上帝王仪态,执笔蘸墨,在那黄帛上潦草地写下几行字: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皇叔神侯座前:朕之御妹云萝,童心未泯,闻护龙山庄考核之事,心向往之,欲往一观。特谕皇叔,允其随行见识,望予看顾,勿使过于涉险。钦此。
笔迹虽略显潦草,但意思明确,加盖了随身小印,也算是一道正式的“圣谕”了。
云萝一见皇帝写完,立刻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礼仪,一把抢过那墨迹未干的黄帛,如获至宝般紧紧抱在怀里,脸上笑靥如花,对着皇帝甜甜地道:“谢谢皇兄!皇兄你最好了!” 说罢,也不再纠缠,心满意足地转身,像只快乐的蝴蝶般翩然飞出了寝殿。
皇帝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倒回枕上,几乎是瞬间便又沉入了梦乡。
风波亭外,铁胆神侯接过小奴呈上的那道笔迹潦草的“圣谕”,只扫了一眼,心中便已明了。想必是皇帝侄儿不堪其扰,被这刁蛮公主磨得没了法子,才不得不写下这近乎儿戏的旨意。他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位穿着一身不合身盔甲、却特意加了件火红披风的小公主,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沉吟片刻,终是缓缓开口:“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本侯今日便破例一次,允你与成是非,一同接受这考验。”
云萝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正要欢呼,却听皇叔语气陡然转厉,目光扫过她与成是非:“但本王必须郑重告诫于你,护龙山庄之考验,绝非儿戏!其间凶险,远超你之想象。你若执意参与,一切后果自负,若有任何损伤,皆是咎由自取,莫谓本王言之不预!”
云萝此刻满心欢喜,哪里还听得进这警告,只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儿般,连连点头,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声音清脆:“谢谢皇叔关心!云萝明白啦!”
神侯不再多言,目光转向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成是非,沉声道:“成是非,规则不变,子时之前,务必完成任务,记住了?”
成是非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点头:“没问题!神侯放心!”
神侯看着眼前这一对怎么看都不太靠谱的“搭档”,只觉得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再多言,对着海棠及西台朱雀部的护龙卫们微微颔首,率先转身离去。
海棠翻身上马,轻轻一抖缰绳,跟上铁胆神侯,脸上难掩担忧与为难,低声询问道:“义父,那么……这次的考验,还要继续吗?”
神侯目视前方,脸色沉郁,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愠怒:“当然要继续。” 想到云萝自从结识这成是非后,行事越发大胆出格,竟连护龙山庄的考核也敢拿来胡闹,他胸中便觉憋闷不已。
海棠更为难了:“但是……多了一个公主殿下……”
神侯抬手按了按愈发胀痛的眉心,叹道:“唉,如此一来,便需多费些心神了……既要维持考核之严苛,又不能真让公主有所闪失。海棠,你需得多加留意,随机应变。”
“是,义父,海棠明白。” 海棠恭敬应下。她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掠过风波亭那飞翘的檐角,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抱刀而坐。归海一刀冷眼旁观着下方的一切。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他在暗中策应,海棠也能心中稍安,于是一夹马腹,随着神侯一道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待护龙山庄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云萝立刻恢复了活泼本性,对着侍立在一旁、满脸忧色的小奴等人摆摆手,催促道:“行了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小奴深知没有圣旨,自己绝不能擅留此地,心中虽万般不舍与担忧,却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望着云萝,哽咽道:“公主……那您……您一定要千万小心哪!”
云萝此刻一颗心早已飞到了成是非身边,飞到了那充满未知与刺激的“考验”上,哪里还顾得上小奴的叮嘱,不耐烦地连连摆手:“知道啦知道啦!啰嗦!快走快走走!”
小奴无奈,只得示意随行的太监们抬起空了的轿辇,高声吩咐道:“起轿——!回宫——!快快快!” 仪仗队伍缓缓移动,逐渐远去。
直到仪仗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成是非才转过身,认认真真、从头到脚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为了自己,不惜搬来圣旨、硬闯考核的小师妹。
她卸去了公主的骄矜,穿着一身略显笨重的盔甲,红披风在春日微风里轻轻摆动,脸上洋溢着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光彩。他心中岂能不知?云萝这般胡搅蛮缠,硬要掺和进这生死考验,绝非为了什么“见识”,她分明是怕他孤身犯险,要来护他周;是担心他,怕他像之前那十个人一样,死在这冷酷无情的考验里,所以才用这种近乎胡闹的方式,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其实,刚听说这大内密探考核竟如此凶险,几乎全无活口时,他也曾吓得夜不能寐,几乎要放弃逃跑,继续过他那种浪迹天涯、朝不保夕的日子。那个害了干爹二十年的铁胆神侯,怎会轻易放过他这个传人?
可是……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眼前这个率真可爱、会为了他耍赖撒泼的小公主;舍不得那个慈祥和蔼、待他如同兰姨般的太后娘娘。这偌大的京城,冰冷的皇宫,却因为这两个人,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与牵挂。
他漂泊了十年的心,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留恋。这红墙黄瓦的深宫,这率真任性的小公主,这慈爱温暖的老太太,竟让他这只自以为没有脚、只能不停飞翔的鸟儿,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想要寻一个归宿。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真正地留在一个地方。
所以,这个大内密探的考核,无论多么艰难,多么危险,他都要闯过去!不仅要闯过去,还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云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