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沈惊焉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那条羊绒毯盖在他身上,遮住了他大半个身体。
夜深人静,褪去了所有防备和伪装的他,睡颜安详,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
林照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落在他脸上。
白天在会议室里,他挡在她身前,说“别动我的人”时的样子,还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而昨晚,他抢过那个铁盒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又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又或者,这些都是真实的他。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沈惊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无意识地动了动,将脸颊在柔软的毯子上蹭了蹭。
那是一种依赖和安心的姿态。
他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林照的心,莫名地跟着一动。
办公室的门被极轻地敲了两下。
是康文。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见里面没动静,便小心地推门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年轻的少爷在沙发上熟睡,身上盖着明显是属于女性的薄毯。而那位总是冷静自持的首席管家,正坐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少爷身上,眼神是康文从未见过的柔和。
康文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这安静得近乎温馨的一幕,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欣慰,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文件轻轻放在门口的置物台上,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走廊里,康文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微微叹了口气。
这年轻人,似乎真的开始变了。
第二天一早,沈惊焉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的。
他睁开眼,还有些迷糊。身上温暖的触感,和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木质香气,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坐起身,身上的毯子滑落下来。
他记得,这是林照办公室里备用的。
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但茶几上放着一杯温水和一份三明治。
沈惊焉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心情莫名地很好。
他晃进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精神抖擞地敲响了林照办公室的门。
“早啊!”他靠在门框上,笑得一脸灿烂,“今天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怎么去见陈福安那个老狐狸了?”
“关于这件事,我正要找您。”
林照的表情,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轻松。
她站起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康叔刚才来过了。”
沈惊焉看她神情严肃,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他说了什么?”
“沈先生知道了‘J.Y.项目’的事。”
“我爸?”沈惊焉愣了一下。
他那个常年在海外,一年也见不到两次面的父亲?
林照点了点头,将一份邮件的内容投到屏幕上。
“沈先生下个月会从海外回来,他要了项目的完整方案。并且……”
林照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并且什么?”沈惊焉追问。
“他传话说,要亲自听您做汇报。”
听到这里,沈惊焉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盯着林照,等待着下文。
林照看着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说,‘如果只是小孩子胡闹,就趁早收场’。”
这几句话,像一盆冰水,从沈惊焉的头顶浇了下来。
刚刚因为战胜柳沁、因为和林照并肩作战而建立起来的所有热情和自信,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小孩子胡闹。
趁早收场。
在他父亲眼里,他做的所有事,永远都和这几个字挂钩。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惊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他前一秒还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怎么去见陈福安,怎么拿下董事会的席位,可他父亲的一句话,就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定义成了一场笑话。
“我知道了。”
良久,他才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
他没有再看林照,也没有再提项目的事,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那背影,带着一种林照从未见过的萧瑟和落寞。
一整天,沈惊焉都没有再出现。
林照几次去敲他房间的门,都没有回应。
夜深了,林照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还是放心不下。
她走出办公室,沈惊焉的房间依旧黑着灯,门也紧锁着。
她犹豫了一下,走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
那是沈惊焉专属的游戏室,里面配备了市面上最顶级的设备,是他沉迷的那个虚拟世界的入口。
门没有锁。
林照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只有大小不一的显示器,亮着幽蓝的待机光芒,像是深夜里沉默的眼睛。
往日里,这里总是充斥着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还有他指挥战局时冷静又带着几分狂热的声音。
可今天,这里死一般寂静。
沈惊焉就坐在那张酷炫的电竞椅上。
他没有开机,没有戴耳机,也没有看屏幕。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整个人陷在椅子里,被无边的黑暗和沉默包裹着。
林照的心,被这画面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没有开灯,只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桀骜不驯的气焰,已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少爷。”她轻声开口。
沈惊焉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黑暗中,传来了他低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林照。”
“嗯,我在。”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照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他用一种很轻、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问题。
“如果我搞砸了……”
“是不是就证明我爸说得对,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