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八点五十五分。
林照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最后一次审视自己。
米色的羊绒衫,搭配一条深咖色的阔腿裤,外面套着一件剪裁利落的同色系短款风衣。既没有职业套装的攻击性,也保留了她习惯的干练。
这是她反复权衡后,找出的“最优解”。既回应了他那句“不许穿灭绝师太的衣服”,又守住了自己最后的底线。
“滴——”
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
她拿起手边的包,走了出去。
黑色的宾利停在门口,沈惊焉斜倚在车门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看起来就像个要去郊游的普通大学生。
他看到林照,视线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最后在她脸上停住。
“嗯……”他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评,“及格了。比奔丧服强点,但也别指望我给你发小红花。”
林照已经能自动过滤掉他百分之八十的废话。
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副驾驶座前的储物台上,放着一个眼熟的纸袋,正是城中最有名的那家早茶店的logo。旁边,还有一个透明的蛋糕盒,里面装着几块精致的草莓蛋糕和马卡龙。
在蛋糕盒的旁边,是一个银色的保温壶。
林照的动作顿住了。
沈惊焉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顺手把那个保温壶拿了起来,拧开盖子闻了闻。
“李婶的手艺不错,姜味够冲。”他评价了一句,然后把壶塞进了中间的扶手杯座里,又把那些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
“吃吧,垫垫肚子。”他的语气,随意得像在指挥她整理文件。
林照看着那些甜点,喉咙有些发干。
“我不饿。”她转头看向窗外。
“不饿也得吃。”沈惊焉发动了车子,看也不看她,“万一你半路低血糖晕过去了,我还得给你做人工呼吸。我嫌麻烦。”
林照:“……”
她觉得,这个人可能天生就缺少了“好好说话”那根筋。
她认命地拿起一块马卡龙,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味蕾上化开,却奇异地让她有些慌乱的心跳,平复了一点。
车子平稳地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了连绵的绿树。
“林照。”
“嗯?”
“你周末……一般都干什么?”他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问。
“工作。”林照的回答不假思索。
沈惊焉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资本家听了都得流泪。林总监,你的人生除了工作、赚钱,就没点别的追求?”
林照沉默了一下。
“有。”
“是什么?”他似乎来了兴趣。
“攒够一千万,提前退休。”
沈惊焉差点一脚刹车踩下去,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真的打算找个小城,买个带院子的房子,养条狗,种片花?”
“嗯。”林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声音很轻。
这是她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梦想,是她所有坚硬盔甲下,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林照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沈惊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养狗有什么好?拆家、掉毛,还随地大小便。”
林照:“……”
“种花也麻烦,浇水施肥除虫,伺候起来太累。”
林照的嘴角抽了抽。
“所以,”他做总结陈词,“你的梦想,又无聊又麻烦,驳回。”
林照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沈总,我的人生规划,还需要您来审批吗?”
“当然。”沈惊焉理直气壮,“你现在是我的人,你的梦想这么没出息,丢的是我的脸。”
林照彻底放弃了和他沟通。
她扭回头,看着窗外,决定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一个字都不再跟他说。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拐下主路,驶进了一条蜿蜒的乡间小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路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铁门后,隐约能看到一栋爬满了常春藤的旧式小楼。
这里不像是什么重要的场所,反而像个被遗忘了很久的角落。
沈惊焉将车停在门口,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看着那栋小楼,脸上的散漫和戏谑,一点点地消失了。那双总是亮着光的桃花眼,也黯淡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灰。
林照心里的那点气,也莫名其妙地散了。
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坐着。
过了许久,他才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走上前,将其中一把插进锈蚀的锁孔里,用力转动。
“嘎吱——”
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缓缓打开。
一股夹杂着青草、泥土和旧时光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
沈惊焉走了进去,林照也跟着下了车。
院子很大,但因为久无人打理,已经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只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还能勉强看出原来的样子,蜿蜒着通向那栋两层小楼的门口。
沈惊焉没有说话,只是沿着小路,一步步往里走。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萧索,和那个在沈家主宅里横着走的沈家少爷,判若两人。
林照跟在他身后,脚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走到小楼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妈以前,最喜欢这里的常春藤。”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说,这东西生命力强,只要给它一点阳光和水,就能爬满整面墙,怎么也死不掉。”
林照的心,轻轻一颤。
“她还说,”他转回头,看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像在自言自语,“人要是也能像常春藤就好了。”
说完,他用钥匙打开了木门,走了进去。
林照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屋子里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沈惊焉走到客厅中央,站着不动,仿佛在寻找什么。
林照没有打扰他,她走到窗边,试着拉开厚重的窗帘。
“哗啦——”
阳光猛地涌了进来,驱散了满室的昏暗。空气中,无数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沈惊焉被光刺得眯了眯眼,他转过头,看着站在窗边、被阳光勾勒出金色轮廓的林照,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玩捉迷藏。”他慢慢走到一架盖着白布的钢琴前,伸出手,却没有揭开那块布,“我每次都藏在钢琴底下,她每次都假装找不到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会故意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大声喊,‘惊焉,你再不出来,妈妈就把你的小熊饼干都吃掉咯’。”
“我那时候胆子小,一听这个就急了,自己从下面钻出来。然后她就会把我抱起来,笑得很大声。”
他说着,嘴角也微微翘起,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化不开的悲伤。
林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又酸又疼。
她走回车里,拿了那个保温壶,又走了回来。
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递到他面前。
“喝点吧,这里有点凉。”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他此刻的情绪。
沈惊焉低头,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姜茶,又抬头看了看她。
他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冰冷的手,有了一丝暖意。
他没有喝,只是捧着杯子,看着光束里飞舞的尘埃。
“姐姐。”
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林照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说,”他抬起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和脆弱,“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个问题,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钝钝地戳进了林照的心里。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她的喉咙动了动,那些准备好的、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用她最习惯的方式,无比认真地回答:
“从数据的角度分析,你今年二十一岁,独立领导一个估值超过十亿的项目,拥有远超同龄人的资源和决策权。根据社会成功模型和投资回报率计算,‘没用’这个词,在任何维度上,都无法应用到你的身上。”
“所以,你的结论,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