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笑之感觉自己的后颈窝正被两道视线同时穿刺,一道是来自上司沈天君的,冰冷刺骨,像是腊月里的寒风;另一道是来自女帝陛下的,滚烫灼人,足以将他烧成灰烬。
他浑身一个激灵,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差指天发誓了。
“懂!属下懂!属下的嘴就是那缝死的裤裆,绝对严实!”
“大人您放心,今晚属下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军情为重,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他连礼都顾不上行周全,一个躬身,脚底抹油般地转身就跑,那速度,比被野狗追的兔子还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殿外的夜色里,仿佛生怕晚走一步就会被当场灭口。
袁笑之那狼狈的身影消失,养心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空气里,那股暧昧与尴尬交织的气氛,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这番闹剧而愈发浓郁。
凰曦端坐于龙椅之上,双手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指甲因用力而有些泛白。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身影依旧伫立在那里,他的气息,他的存在感,依旧清晰可闻,甚至比刚才更加强烈,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所有感官。
刚刚被他指腹按压过的太阳穴,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粗砺的温热,和那瞬间没来由的心安。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危险,让她这个刚刚披上铠甲的女帝,感觉自己坚硬的外壳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脸颊上的滚烫,无论如何也褪不下去。
她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多待一息,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否维持住帝王的威严。
“朕乏了。”
凰曦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紧绷。她站起身,没有看沈天君一眼,径直朝着殿侧的暖阁走去。
“回甘露殿。”
三个字,重新拉开了君与臣的距离,也像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方才那片刻的温情。
沈天君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那纤细的肩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沉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竖起的防备,像一只受惊后亮出尖刺的刺猬。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他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臣,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快步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殿门被重新合上,将那片烛火与温暖彻底隔绝在外,沈天君才发现,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那道冰冷的机械音,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与女帝凰曦关系出现重大突破,女帝好感度系统已开启!】
【当前女帝好感度:25%(信赖依赖)】
【提示:提升女帝好感度,或可解锁系统隐藏功能,并在关键时刻影响国运走向。】
沈天君的脚步猛地一顿。
好感度?25%?信赖依赖?
他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一行清晰的文字,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这东西……也能被量化么?
他一直将自己定位为女帝的刀,是社稷的守护者,是冰冷的棋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25%……是因为刚才的安抚,还是因为之前的拥立之功?信赖和依赖,这对他执行计划而言,是好事。可这背后,是否也意味着某种情感的牵绊?而牵绊,往往是计划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沈天君眉头微蹙,随即又很快舒展开。
变数,亦可化为棋子。既然系统将其量化,那便说明它有规律可循。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掉二皇子这个即将引爆的火药桶。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脑中杂念尽数摒除,身影一闪,彻底融入了皇宫深邃的夜色之中。
……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
与皇宫的死寂不同,这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末日般的疯狂与压抑。
书房内,名贵的瓷器被摔了一地,碎片狼藉。
二皇子凰煜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扭曲,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狭小的书房内来回踱步,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孤没输!……孤怎么会输……”
“那个贱人!那个妖女!她凭什么!凭什么坐上那个位子!”
凰煜嘶吼着,一脚将身边的紫檀木椅踹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巨响。
书房的主位上,太师庞巍端坐着,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皇子。
他没有理会凰煜的咒骂,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
直到凰煜发泄得累了,扶着书案剧烈地喘息,庞巍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
“殿下,事已至此,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凰煜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庞巍,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太师!你还有脸说!你为何在朝堂上向那个贱人低头?你当初可以答应要扶孤坐上那个位置的!”
庞巍浑浊的老眼微微一眯,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丝悲悯。
“殿下,当时的情形,您也看到了。沈天君那把刀,已经架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老夫门生已经死了,老夫若不跪,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老夫的头颅。老夫忍辱负重,为的,是给殿下您留下一线生机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换了旁人,或许就信了。
但凰煜此刻已是疯魔,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他只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生机?我还有什么生机!”他惨笑着,指甲在书案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胤东海那个阉狗背叛孤,宣读了父皇的遗诏;赵阔也被那个贱人和沈天君这个杂种斩杀,我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凰煜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最后的机会!”
他冲到庞巍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声音嘶哑而急切:“太师,我府里还养着三百死士!京中还有忠于我的旧部!只要我们买通禁军,趁着那妖女立足未稳,找个合适的机会,杀了她和那个沈天君!皇位,就还是我的!”
“只要我坐上龙椅,我就是皇帝!谁还敢说个不字!”
庞巍看着眼前这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枚棋子,已经彻底废了。
不过,一枚废棋,在彻底丢弃之前,也还有它最后的利用价值。
庞巍反手握住凰煜的手,用力拍了拍。
“殿下,您终于想通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欣慰。
“殿下所言极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确实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那妖女初登大宝,人心未附,沈天君上位禁军必遭清洗,必然混乱不堪。此时动手,正是天赐良机!”
得到最信任的“靠山”的肯定,凰煜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太师!你若肯帮孤,孤定保庞氏万世荣耀!”
庞巍重重地点头,一脸的忠心耿耿:“老夫与殿下,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殿下若败,老夫也绝无生路。这一局,老夫陪殿下赌了!”
他顿了顿,又故作深沉地补充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周密计划,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殿下且先去集结人手,具体的行动细节,让老夫来为您谋划。”
“好!好!一切都听太师的!”
凰煜激动地转身冲出了书房,去安排他的雷霆一击。
看着凰煜消失的背影,庞巍脸上的激动与凝重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嘲弄。
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
不过,正好用来试试,那小女帝和她身边那条神秘的疯狗,到底有多深的道行。
他缓缓走到书案后,提起笔,在一张新的宣纸上,写下了一封密信。
他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唤来门外的心腹管家。
“把这个,送到城西的黑风武馆。”
管家接过信,低声问:“老爷,我们真的要……”
“我们什么都不做。”庞巍打断了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而狠毒的光,“我们只是把二皇子要‘清君侧’的消息,‘不小心’透露给一些……同样对皇室早就心怀不满的江湖人士而已。”
“二皇子这把火,老夫给他添一把干柴。”
“我倒要看看,”庞巍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这位初登大宝的女帝陛下,到底能不能兜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