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长乐坊。
京城最奢靡的销金窟,没有之一。
即便是深夜,这里依旧灯火如昼,靡靡之音穿过雕梁画栋,与浓郁的脂粉酒气混合在一起,熏得人骨头都要酥掉三两。
袁天罡与袁笑之一袭黑衣,如两道融于夜色的影子,穿过喧嚣的大堂,径直走向后院。他们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与此地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侧目,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长乐坊的坊主,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早已在雅间的门口躬身等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见到二人,脸上的肥肉挤出一朵谄媚至极的菊花。
“二位大人,可算把您二位盼来了。”坊主点头哈腰。
袁笑之眉头一挑,这胖子倒像是提前知道他们要来。
袁天罡不动声色,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东西。”
“在,在,早就备好了!”坊主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奉上,“王公子签下的十万两欠条,分文不少,都在这里了。”
袁笑之接过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张盖着鲜红手印的欠条,墨迹未干,显然是刚誊抄出来备用的。
袁天罡的目光却落在那胖子身上,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坊主倒是爽快。我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毕竟,这长乐坊的后台,是三皇子殿下。”
胖子闻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讨好与深入骨髓的敬畏:“大人说笑了,您这不是折煞小的吗!三皇子殿下是贵客,但……但小的也听过传闻,去年北城漕帮不长眼,动了不该动的人,一夜之间,三百多口人连人带船,沉进了通天河里,连个水花都没见着……小的们开门做生意,最讲究眼力。这京城里,谁是神仙,谁是阎王,我们心里得有杆秤。”
袁天罡心中了然,很明显这位胖坊主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他收回目光,对袁笑之道:“按计划行事。你去‘四海通’钱庄,把那五万两的欠条也取回来。我去找我们的‘鱼饵’。”
“是!”袁笑之领命,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袁天罡则转身,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窜出,几个起落便翻上了屋檐,朝着早已锁定的后巷掠去。不良人的情报网,早已将王聪的每一笔债务,每一个债主,都摸得一清二楚。
后巷阴暗潮湿,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锦衣公子拳打脚踢。那公子哥正是王聪,此刻他鼻青脸肿,抱着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身上华贵的衣衫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别打了……别打了……我爹是礼部尚书,他会还钱的……”
“还个屁!”为首的刀疤脸一脚狠狠踩在他的手背上,骨节错位的轻响让人牙酸。他狞笑道,“我们‘四海通’的规矩,只认现钱!告诉你,我们东家可是户部侍郎赵大人家的亲戚!今天拿不出钱,就先卸你一条胳膊抵债!”
就在刀疤脸举起短刀,寒光映照着王聪绝望脸庞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
“户部侍郎的亲戚,好大的名头。”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冰冷的锥子,刺入几个壮汉的耳中。
他们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上戴着一副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仿佛在看死物的眼睛。
“你他妈谁啊?敢管我们‘四海通’的闲事?”刀疤脸色厉内荏地喝道,试图用后台震慑对方。
袁天罡笑了,他也不答话,身形一晃,如一阵风般掠过。那刀疤脸只觉手腕一麻,短刀便已脱手飞出,“铛”的一声钉在远处的墙壁上,刀柄兀自嗡嗡作响。
未等他反应过来,袁天罡的指尖已在他身侧两个同伴的肋下和膝弯处闪电般点过。那两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只能惊恐地抽搐。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袁天罡走到那吓傻了的刀疤脸面前,蹲下身,从他怀里慢条斯理地摸出几张欠条。
他将欠条在刀疤脸眼前晃了晃,然后揣进自己怀里,顺手拍了拍他那张惊骇欲绝的脸,声音冰冷:“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从现在起,王聪的债,锦衣卫接了。以后眼睛放亮点,有些人,你们惹不起。滚。”
“锦…锦衣卫!”三个字,如同一道催命符,让刀疤脸连同地上还能动的两个同伴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尽头。
地上,吓得魂不附体的王聪呆呆地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袁天罡拎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扛在肩上,身形一纵,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
诏狱大牢。
沈天君坐在桌案后,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正用一块丝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匕首不长,却锋锐异常,每一次擦拭,都仿佛能带走空气中的一丝温度。
他的面前,是两沓厚厚的欠条,以及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聪。
长乐坊的十万两,四海通的五万两——方才袁笑之也已回报,顺利取回。再加上其他零零总总,竟有近二十万两之巨。
这个王立志,养了个足以断送他一生的好儿子。
王聪已经吓破了胆,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眼前这个面容平静、甚至连眼神都未曾给过他一个的男人,比刚才那些要剁他手的债主,可怕一万倍。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沈天君没有开口威胁,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拿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茶香袅袅,驱散了密室中的几分阴冷,却让王聪的心更加冰冷。
终于,沈天君放下了茶杯,将那一沓欠条推到桌子中央,淡淡开口:“王聪,你可知,你父亲为了你这二十万两的窟窿,挪用了今年祭祖大典采买贡品的预支官银?”
王聪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不……不可能!区区二十万两,我爹他……他最是谨慎……”
“区区二十万两?”沈天君终于抬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古井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你爹王立志确实是谨慎,但可惜了他这么谨慎的人却有你这么一个赌徒儿子。你爹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千余两,不挪用官银,凭你爹一个礼部尚书怎么可能会拿的出这么多银子。”
沈天君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王聪的心上。
“你猜,你爹是会拿银子来救你的命,还是会明哲保身舍弃了你这个宝贝儿子?”
王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涕泪横流,连滚带爬地扑到沈天君脚边,疯狂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大人您放过我,我立马回去叫我爹拿银子来!”
袁天罡一脚将他踹开,力道之大让他滚出数米远,“那边有纸笔,写封信给你父亲。告诉他,他的宝贝儿子欠了锦衣卫二十万两,叫他带着银子亲自来赎人。三个时候后若是没见到银子,就等着给他宝贝儿子收尸吧。”
王聪被拖到一旁的桌案前,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笔,在一片哭嚎中,写下了一封浸满泪水和恐惧的书信。
沈天君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奇异纹路的玄铁令牌,交给袁天罡。
“去王府,把这封信和这块令牌,亲自交到王尚书手上。”沈天君的声音平静如水,“告诉他,我在这里,煮好了茶,等他。”
袁天罡点了点头,接过信和令牌,身形一闪,便融入了门外的夜色。
密室中,只剩下沈天君和瘫软如泥的王聪。沈天君重新端起那杯早已温热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深邃地望着门外那片无尽的黑暗。
对付老谋深算的狐狸,不需要讲仁义道德,只需要掐住他最柔软的软肋,然后,静静地等他自己走入牢笼。